ColdFire 第一部
感謝《芬蘭驚艷》
感謝MOOK和我家那對愛旅遊的夫婦
由衷感謝雨子的大力贊助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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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坪大的空間,我和他的合照擺在靠窗的松木書櫃上。門把套了深藍色的布,一如他堅持要將每樣傢俱都加上護套一般。我的寫字檯被他用可笑的黃色碎花布蓋著,當成桌墊。我說:這樣我要怎麼寫字?他卻股著腮幫子,綠眼溜滴溜滴的看我。他說,Draco,不如你再買一個小書桌吧?這寫字檯我很喜歡。
我們的傢俱都是在路邊撿來的,常常可以拾獲不少寶貝。像是小型冰箱,僅僅是外殼剝落就被丟棄,還有那張單人床,在湖邊的草叢堆裡找到的。
我們租賃的地方太小,只有五坪,洗澡去公浴解決,吃飯就各自在員工餐廳打發。Harry在郵局當公務員,我則是會計公司的職員。Finland的飲食消費稅是22%,在搬來這裡之前我們早已勒好自己的褲頭。
很偶爾的時候,他要求我們也建一座森林小屋。Finland人口五百二十六萬,可小木屋有四十七萬間,,幾乎每幾戶人家就擁有一間。我說,Harry,你這過氣的英雄到底懂不懂?芬蘭小木屋都沒電沒暖氣的,你會冷死。
他說,那芬蘭人怎麼不在意這些?──理由非常簡單,因為他們都依偎彼此,擁抱取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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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果要度假,可以去聖誕老人村。
那大約在羅凡尼亞。我們的共同假期有兩天,可以從這裡出發,在市中心住上一晚。可是我終究沒同意他的期望,因為一晚飯店的住宿費是十七歐元,不附任何服務,除非你願意再附八歐元。
Harry顯的相當失望,自從去年搬來Finland後我們就忙著兼差賺錢,好不容易有了五坪大的地方落腳,就該繼續存錢。但我答應了兩天假期不會白白浪費,所以我們去洗芬蘭浴,芬蘭人管它叫做Sauna。Sauna大多是公共的,必須全裸才能進去,不分男女。純潔的芬蘭人可從來沒有邪惡的念頭,倒是我有點在意Harry光著身體跑來跑去。
平常的生活,我可以睡到早上七點,悠哉的看報紙吃早餐,Harrry必須六點起床七點出門,早餐經常是一大條麵包分成好幾天解決。其實我不會真的七點起床,很多時後他會硬要叫醒我,更多時候,他湊近我的臉頰,吻醒我。
我說,這反了吧,哪有睡美人吻王子的。
他氣定神閒的回答:你夠格做王子嗎?
這時我會抱緊他,搔他癢,揉亂他的黑髮。
然後再親吻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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Harry到了Finland後就很愛看書,常去市立圖書館借一堆書回來嗑。我想圖書館大概是我們唯一不用花到錢的地方。傍晚六點半我回來,他早已安穩的坐在我的位置上,寫字檯有三四本小說,加他手裡的那本,總共是五本。我脫掉大衣,趨前一看。是《追憶似水年華》。他發現我在身後,便識相的把書搬走。我告訴他不用了,我在對街的回收站物色到一個小木桌。他高興的跳起來。他說:Draco,沒想到撿破爛才是你的天職。
我一拳揮過去。他吐舌,一溜煙的爬到床上。
五坪也許不夠大了。如果加上木桌,就沒有空間擺上冬天必備的電暖爐。禮拜六廣場有跳蚤市場,也許我該考慮去買一個更小的桌子。
這時Harry卻走下床,抱住我的腰。他的頭靠在我的後背,緩緩摩蹭著。我問他怎麼了,他細細的說:我不是真的很想要寫字檯,Draco,你再弄來一張桌子,這裡就太小了。
我身體一僵,甩開他的手。誰說會太小?大不了衣櫃扔掉,我們把衣服掛在牆上就行了。
Harry離我只有五公分,我能感受到他的溫度。其實五坪也不算太小,如果我們賺更多錢,明年就能搬到十坪的套房了。
但他終究是站著,訥訥的垂著眼。我轉身,拍拍他的頭。
他提起眼皮看著我,輕輕問我一句:
Draco,你後不後悔跟我一起來Finland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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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們來Finland的那一夜,下著狂風暴雪。
我很清楚我不適合長途旅行,更不適合流浪。而我居然會站在風雪裡,和一個不知何去何從的人,等待一輛巴士。
Harry Potter當時是無助的,他擁有的只是我,和他的舊皮箱。我也是無助的,只擁有他,和我的皮箱。
Finland十分接近北極圈,有某部分甚至就在北極圈內。我在想我是不是會這樣冷死,凍的像一根大冰棒。
Harry冷靜的坐在皮箱上,我們彼此都沒有說話。風的聲音在空氣中震盪,眼前那條寬廣的公路還是乾淨的連鬼影都無。我們被遠遠拋棄在這個世界,只剩下冰雪陪伴。
當一個社會不接受你,就最好離別人遠一點。我不否認那種離開祖國的痛苦仍舊蠶食我的心房。在Finland,是不是純血,是不是Death Eater,重要程度就和你用的衛生只是不是春風牌的一樣。
我說,不要緊,Harry,你就算不是其他人的英雄,我也一樣愛你。
他不吭聲,我看的出來他的眼淚因零下溫度凍結在眼眶裡。
Harry…Harry…
我走過去,抱住他,手臂緊緊環住他的身體。我們都在顫抖,為冰天雪地顫抖,為我們失根的旅途顫抖。從此我們沒有回家的路,破碎的夢裡映照出來一個個故鄉的影子。我們都成了失根的旅人,祖國的名字從此在喉間哽咽著。Finland的雪比祖國冷,Finland的空氣是這麼凍肺…
他的頭髮刺進我的眼睛。我疼痛的掉出眼淚。他的肩膀在抽動,我知道他哭了。我問他,Harry,是我的頭髮也刺進你的眼睛了嗎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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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們經常在彼此的臂彎裡醒來。有可能是我們之中的某個人先醒,然後看著對方的臉,直到那個人也醒了為止。如果前一晚我們進行了什麼激烈運動,那早晨就很有可能再來一次。如果沒有,頂多是親吻幾下,就各自起床。
Harry基本上不喜歡白天窩在家裡,假如放假的話。他常要我一起去做免錢的休閒活動,散步,或看街頭遊行。有次他玩性大發,我們去了Moomin博物館。他興致高昂的很,我只能跟在他身後跑。河馬有什麼好看?不過是擬人化的河馬,長的可愛了點罷了。但我忽然想起他在進入Hogwarts前都沒有童年,就能理解他此刻的心情。
也許是這種緣故,他一直都對別人隱藏自己的需求,除我以外。他對我是盡其所能的使壞和耍賴。
可是,當我們享受了一整天的娛樂和揮霍時,一個現實的問題又浮現出來──我們沒錢。窮的徹底,就像逃役的軍人,進退維谷。
Harry倒是很泰然。他說沒錢就賺,我們不必把自己弄得苦哈哈。我說:苦不苦是另一回事,Harry,我們要節儉,省下不必要的開銷。他撇過頭,沒有理我。
既然這樣,我也沒搭理他。我們低迷的氣氛維持了三個禮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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Finland的交通費和伙食費貴的嚇人。我很少逛果菜市場,通常只看不買。一顆小青椒,2歐元,想買番茄做沙拉?一公斤五歐元。這裡物價比倫敦還高,也許是之前沒有採買習慣,以致對物價沒有概念。
上個月是我生日,本來自己也忘記了。但他卻記的很牢。那天我們和平常一樣,各自去上班,回家後,他看他的《巴爾札克與小裁縫》,我看我的《芬蘭傳奇》。他的頭擱在我的膝蓋上,一副要哭的模樣。我抬了眉毛,露出詢問的表情,他卻像被電到一樣的縮回去。那本《巴爾札克與小裁縫》不偏不倚的砸到我腳上。
Harry著急的道歉。我說算了,不要緊。他咚咚咚的跑下床,從大衣口袋裡摸出一個東西。
他走過來,矇住我的眼睛,然後把東西塞到枕頭底下。我等他在我臉頰上親了之後,才伸手抓出放在枕頭後的東西。
那是一個小杯子,手掌大小,沉甸甸的頗有重量,我把玩了一會兒,然後看著他。他微笑,說生日快樂。
那時我才想起是我的生日到了。我抱住站在床沿的他,問:你哪裡弄來的?他回答:這是沙米人的工藝品,樺木做的,上面還有小小的圖騰──…看見了嗎?有兩隻鳥,是幸運的象徵。
Harry撫著我的背,頭靠在我的頸窩,規律的呼吸聲讓我非常安心。我說:謝謝你,Harry Dear。
這時我才發死的發現自己有多麼愛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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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不只一次發現自己很愛他。
嚴寒的Finland,雪無論何時都下的很起勁。我拉緊大衣,想早一點回去五坪之家。我才剛從樓梯上來,就聽見門內傳來笑語聲。這讓我起了疑,我飛快上前,拿出鑰匙把門打開。
然而打開們的剎那,我立刻就後悔。
是Ronald Weasley和Hermione Granger。他們坐在我的椅子上,和Harry有說有笑,但一發現我打開門,眉飛色舞的神情馬上消失無蹤。
Weasley看著Harry,Granger不動聲色的低下頭。我站在原地,環視他們三人。Harry率先從床上跳起來,說:Draco,他們昨天才到Finland,特別來找我…
是嗎。我冷冷的說。我把大衣甩到衣架上,走到寫字檯旁,對正坐在椅子的Granger說:請移開妳的身體,擋路。
她像是受到極大侮辱的皺眉,我瞥見Weasley一臉恨不得奏我一拳的模樣。
他們來做什麼?只是旅遊?或者想帶走Harry?或打算向魔法部告發我們?
Harry看著我,說:Draco,你可以出去幫我買杯咖啡嗎?
我衝了出去,連大衣也沒拿。
我說,Draco Malfoy,你掉下去了,掉進那個人的網裡了。
他說,不,是Harry Potter爬上來了,抓住你的手你的愛,勇敢的爬上來了。
不是冬天,不是雪季。但空氣卻冷透了我的心。狂風吹襲的街頭,路面結上一層薄冰,行道樹顫抖著,只剩灰色樹枝筆直站立。融化的雪在腳邊流動,雪靴毫無作用的被浸濕。充滿霧的空氣,所有東西都模糊不清。
英國倫敦,九月二十七日。
那是像平常一樣的街道,悠閒散步的老人小孩,露天咖啡庭依然客滿。旗織從大樓窗戶自然垂下,漂亮的紅色在空氣中偶爾掀動。
我在路口停下腳步,轉進斜角巷的入口,經過牆磚幾番移動,一條新的、比倫敦街道更熱鬧的巷子露出來。在這裡,住戶掛的不是紅色旗子,而是寫有「Harry Potter大勝利」的巨型海報,幾乎每面你能看見的牆都被貼滿。行人慶祝著Lord Dark的敗亡,魔法界終於回復和平,所有造反的Death Eater都被送入Azkaban,無一例外。
在擠滿人的巷子裡,我悄悄穿越人群,沒有人注意到我,色彩繽紛的巫師袍蓋去我身上的深藍大衣,我被一點一點的湮沒,很快的,也不知道自己身置何處。
周圍是震耳歡呼,聲音將空氣壓縮成溫熱氣流。巷子比外面街道溫暖,我想我已泌出了汗。
忽然,有隻冰涼的手抓住我,我看不見對方,但那隻手毫無猶豫的把我拉出人群。那是一隻很紮實的手,有點粗糙,卻很細。我的身體埋進巫師袍,又從巫師袍堆中看見那隻手的主人。他背對我,奮力撥開人群。沒有人發現他,行人依然互相說話、走路,魚貫往同一方向走。我的汗使頭髮黏貼在頸上,大衣此時變成了負擔,他緩緩轉回頭,對上我的眼。他笑了,然後繼續拉著我向前走。
我們鑽進一條更小的巷子,無人的巷子,窄得只能讓一個人通過。他跑進巷子深處,翻倒一個垃圾桶。我的手被抓的發疼,他卻輕盈得像一隻鳥。
我忍不住了,對他大喊:「停下!」
他果真停下,鬆開我的手。我們都喘著氣,靠在骯髒的牆上。他的額前貼著黑髮,眼睛充滿得意的笑。
我脫掉大衣,好讓自己散熱。
「你看,萬人空巷。」
他滿足的說。
「是,沒錯,」我回答。「他們的目標就是去聽Harry Potter的演講──但你!Harry!卻在這裡!」
他大笑,露出惡作劇成功的表情。
「我本來是拒絕的,我討厭演講。」
「你讓全國失望。」
「不,Hermione會變身成我,代替我演講。」
我跳起來,瞪著他。「我要告發你!」
他聳聳肩,無所謂的咧嘴笑。自從大戰結束後,每個人都在鬆懈自己,他也不例外,找到時間就成天往外跑。
我看著他,綠色眼睛溫和的像隻無害的貓。他往我這裡移動幾步,手覆上我的藍色大衣。我沒有說話,只是凝視著他。Harry Potter。我無聲的唸著。他臉上的笑在一點一點的擴大,幾乎要把我淹沒。
我情不自禁的靠近了他,臉和他的距離越來越短,我幾乎可以感受到他的鼻息,那麼近,就在我耳旁。
Harry Potter的嘴唇在一公分以內。我緩緩吻上那柔軟,觸感和一年前我們的第一次接吻一樣,沒有變。
他環住我的頸,我們擁抱在一起。
我說,Draco Malfoy,你掉下去了,掉進那個人的網裡了。
他說,不,是Harry Potter爬上來了,抓住你的手你的愛,勇敢的爬上來了。
他終於成了我夢裡的常客。
我總是在黑暗裡等待,在連半縷光線都沒有的黑暗中等待。他的裸背倒臥在雪裡,身體冰凍得發紫,背脊滲出絲絲血痕。他在雪中沉睡,肢體柔軟像個舞者。我對他的甦醒沒有半點期待,我只想用赤腳踩過雪地,只想在大雪紛飛中抱住他的軀體,只想用心去永遠記憶他美麗蒼白的裸背。
Harry Potter。這個名字是毒藥。我卻一飲而盡。
我們相愛,我們等待。
他終究會像燕子一樣離我而去。我看不見他,甚至不確定他何時會出現,他被人群團團包圍,黑色頭髮在人群中若隱若現。
我永遠站在陰影裡,站在角落裡,看著他。他光彩的接受眾人崇慕,他是英雄,打敗Lord Dark,他被捧上天。有那麼多次,他走到我企及不了的高度,稀薄空氣使我呼吸困難,他卻能泰若的走著,以一種誰也學不來的神聖姿態。
我像汙點,玷汙他的純潔。我們幾度在占星塔接吻,在級長浴室相擁,在萬應室幽會。為這種關係,耐心等待。
我們在最隱閉的地方擁抱,我們對身邊的人絕口不提對方,我們可以纏綿在黑夜,卻不能在白天碰面。
我始終站在一個定點,試圖在人群裡尋找你,以一種承受疼痛的方式,尋找你。
如果你伸出手,我會毫不猶豫的抓住你,我們不需要試探彼此的極限,我們也根本不需要語言,這麼多時間我們都不說一個字,只在最隱晦的時刻,給對方一個吻。
我說,不用太久的時間,Weasley和Granger一定會發現。他們會厭惡的說:噢不,Harry,你為什麼和這種垃圾在一起?你和他在一起,Ginny怎麼辦?
我真真正正的破壞了你聖潔的靈魂。每一次我吻你,你的靈魂就多一點裂痕,每一次說我愛你,你的靈魂就緩緩下墜一點點。
Harry Potter,他們又怎麼敢想像你的性傾向?又怎麼能承受你愛著我的事實?
事發的時候,你嚶嚶哭泣,蜷曲在你認為最安全的角落。而我不能,我所能做的只是代替你面對。我會對他們大聲說,是,我愛著他,愛著你們也同樣愛著的Harry Potter。
我承受他們最粗糙的批判,他們最低俗的辱罵。就像人群流動裡我靜默的看著他們一樣,眼神中殘酷和譏笑並存,他們可以大聲抨擊我,卻不願將矛頭指向你,如同他們可以狠狠擊碎我的自尊,卻不能詆毀你高貴的人格。
我們已經被逼的沒有眼淚,但我寧願相信那是由於眼淚早已在冰凍的空氣中凝固、破碎。
Weasley說:我不敢相信。Granger說:Draco Malfoy,我希望你消失在我的視線。
我的記憶回到了那一天,下著大雪,我們用祖國最後的溫暖緊緊包裹自己,在雪地裡踰踽而行。我們只有皮箱,只有漫天雪花裡那片永不歇的星空。我們一前一後的走著,步伐是那麼緩慢又充滿哀傷。
你已無法飛翔,而我,即使在平地也呼吸困難。我們在哮喘中掙扎,失去除了彼此之外最親近的人。我們依然在黑夜裡擁抱,依然在最幽閉的角落偷偷親吻,但這已不是因為這段不被公開的秘密關係,而是由於,此刻,我們離開了祖國,在黑夜裡逃到另一個國家。
我們挑選一個雪的國度,一個即使燃起火也會瞬間被熄滅的國度。我確信我們在那裡不會流淚,因為溫度太低,能夠凍結一切。
「是又怎樣?不是又怎樣?」他失去控制的把寫字檯推倒。「難道你想丟下我,一個人回英國?」
深灰色天空飄下了雪。Finland即使是晚上也掛著太陽。雪開始積在我的肩上,黑色上衣沾滿雪片,繼而融化成水滴。我走出公寓,沿著人行道緩緩步行。
從搬來到現在,景象幾乎沒什麼變化,不同日期的同一時刻,就像被嵌入畫框一般,如舊進行。手下意識的摸摸口袋,發皺的紙幣乾巴巴的躺在腿側,我掏出來,是兩張一歐元紙鈔。一抹苦笑在嘴邊蕩開。在Finland,一杯咖啡需要幾歐元?
Harry並不是真的想喝咖啡,他從Hogwarts畢業後就只鍾情於奶油啤酒。這條街已算是半個住宅區,沒什麼商店。在這種悠閒國家,商店只願意營業到六點,他們十分珍惜和家人相聚的時刻。
我在十字路口右轉,踏入我很少接近的鬧區。那裡也非燈紅酒綠,只是多了霓虹看版,觀光客在街上走來走去。Finland店家很少海削觀光客,芬蘭人善良樸實,這也是我們優先選擇這裡的原因之一。
眼光在高掛的招牌來回搜尋,一式一樣的招牌我很難分辨。來Finland的前半年我惡補了芬蘭語,即使長的很像英文字母,但發音和意義有可能完全不同。
忽然在交錯的招牌下我看見了,「Looming Café」,一個略為斑駁但字體卻很優美的招牌。我趨前,穿過許多觀光客,走到招牌下。一個大型倒在窗口,是Beatles的合照,我忽地倍感親切,這時又看見放在門口、寫在小黑板上的價目表,價格還不算太高。我毫不猶豫的推開那扇漆木門,走了進去。
也許是招攬觀光客的緣故,Looming Café現正播放著Yesterday。刻意調暗的昏黃燈光讓店裡更有氣氛,幾張線條簡單的歐系桌椅放在店中央,螢光藍燈隔出一條走道,在店最深處是流線型吧台,男人女人坐在高椅上,自在談笑著。
我順著藍燈走到吧台,一位黑色捲髮的女性調酒員對我微笑。我坐在兩個男人的中間,他們禮貌性的問候。
「你好,我能為你服務嗎?」她拿出一張羊皮紙觸感的價單。
我道謝,稍微瀏覽一番。
「一杯…馬丁尼。你們有奶油啤酒嗎?」我問。
女調酒員露出困惑的表情,但隨即又笑盈盈的開口。「你是英國人?」
我點頭。
「沒問題。」她轉身,用芬蘭語對坐在吧台旁的男人吩咐幾句。那個剃了光頭的男人站起身,走進吧台裡。
「英國,好地方。」坐在我右邊的男人說。「我祖父也住在英國。我叫做John,John Parkhurst。」
他有一頭毛燥的金髮,眼睛非常深邃。John穿著黃色風衣,配上一條尼絨毛褲。
「我是Draco Malfoy。」我說。我們彼此都握了手。他看起來很開心,拍了我手心兩下。
女調酒員遞給我一杯馬丁尼,盛裝液體的高腳杯很精緻,表面有幾道波紋浮凸。John舉起他的酒,對我說:「敬英國。」我挑挑眉,不置可否的啜一口。
「你從英國搬來?」女調酒員擦拭杯子,問。「或者來觀光?天氣很冷,可是你沒穿任何外衣。」
「太匆忙,忘了。」我聳肩。「我現在住這附近。」
「哦。」她點頭。「全家移民?」
「不…我一個人。」
「我去過英國一次,為了買最道地的Beatles唱片。看到門前的看版沒?我花一百歐元買的。」她一副眉飛色舞的模樣。「我是Pansy Lonpher。」
我的手震了一下,馬丁尼從杯裡濺出。Pansy…我在心裡重複著這名字。
她沒有發現我的異狀,只是走到吧台角落換一張唱片。
音樂變成了「Misery」。我苦笑,看見John正隨節奏晃動上半身。他的金色頭髮在燈光下呈現鮮豔的橘色,和黃色風衣相稱著。
「你喜歡Beatles嗎?」Pansy問。
我輕輕點頭,她似乎很滿意的在我杯裡添加冰塊。
「Draco,聊聊你自己?」John問。我搖頭,看著杯子。
「話真少,我都會模仿你了…」他拉高衣領,下巴縮進兩肩,不斷做出點頭和搖頭的姿勢。
我想我的嘴角已浮出一絲微笑。John發出讚許的聲音。
「多笑,才像個人。」他說。「我是個心理醫生…看過不少人因為壓力大而沉默寡言啊─…這裡男人自殺率是很高的喔,Draco。」
我撇撇嘴角。
原本走進吧台的光頭男子拍了Pansy的肩膀,用芬蘭語迅速交談著。他有時會對上我的視線,似乎在討論我的奶油啤酒。最後Pansy轉身,臉上堆滿抱歉。
「Draco,很遺憾,我們Looming Café的光頭大哥對奶油啤酒不太拿手。」
「沒關係,我也只是碰運氣。」我淡淡的道。「可以外帶咖啡給我嗎?口味隨便。」Pansy又重新露出笑容。「當然可以。」她愉快的拿起虹吸咖啡器,交給光頭男人。
「你明天會再來嗎?」她問。「如果光頭研究出來,你就能再度品嘗英國了。」
不等我回答,她就笑嘻嘻的和光頭男人說話。
不是來品嘗英國的。我小聲說著。
John Parkhurst將一張名片放到我面前,他那隻戴了銀色戒指的手恰巧打破我的思考。
「我的名片,Draco,歡迎來諮詢。」他友善的搭上我的肩。「不收費喔。」
我失笑,懷著感激的心情把名片塞入我的皮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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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天晚上,等到我回去時,Weasley和Granger已經離開了。
Harry沒有說什麼,他只在我拿出咖啡時道聲謝。我也不期望這件事有什麼發展,最好那兩個人都離開,回英國去過他們的生活。
這種日子並不壞。就算窮,也不會有人認識我們。
在那一天過後的兩個禮拜,又是Finland全國連休的日子。Harry依然想出去走走,即使我一再強調我們沒有錢。他很少鬧脾氣,只是這次他反常的用冷靜口吻對我說:「沒關係,Draco,我一個人去。」
我沒有反對,只是看了他幾秒鐘,點點頭。Harry沒有露出高興的表情,就回頭去做剛剛手邊的事情。
我們之間的關係正漸漸改變。五坪大的房間依然是五坪大,即使是個連轉身都有可能碰到對方的空間,Harry和我的心卻漸行漸遠。
他在連休第一天就打包好所有物品,清晨立即離開公寓,搭上巴士,去一個他沒告訴過我的地方。
我站在窗邊,一盆從辦公室移來的忍冬花因為天氣過冷而逐漸凋謝。巴士的影子只剩下尾梢,在大路盡頭轉入一條巷子。我不知道他要去哪裡,也不知道他何時要回來,那隻燕子依然飛走了,即使是個過氣英雄,他也還是隻會飛的燕子。
即使他從此以後再也不回來,我又能怎樣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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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天假期,我居然覺得像年休一樣。公司在連休第二天出了小狀況,客服部的Alversy早產,臨時缺人手幫忙,因為整個公司的未婚男性並不多,所以就讓我去代職。
連休當然是沒人願意工作,公司裡只剩值班的小職員,以及一個隨時等候顧客電話的我。空曠的辦公室裡偶有風雪叩打玻璃窗的聲音,傳真機和電話在這一天幾乎沒什麼響過,只有一個中年女性打錯電話,匆匆斷線。
我將沒人照顧的大盆栽澆水,餵餵放在公司大廳的魚缸,順便和工友閒聊幾句。
這就是Finland生活?我翻開像天書一樣的芬蘭語字典,在字典裡圈出幾個字。
Finland唸作Suomi。
Snow唸作Lumi。
我放下字典,拿起一本期刊。
Suomi連休第二天,平淡度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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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天很希奇的,是個暖和的日子。我把被單和衣服拿到頂樓晾乾,順便曝曬櫃子裡的書籍。中午時我走到Looming Cafe,但漆木門上卻吊著close的牌子。Beatles已經被收起來了,只剩下一塊被抹乾淨的小黑板。
連休第三天,忽然想到附近走一走。除了上班路線和市場之外,我很少到其他地方逛,除了需要找廢棄家具的時候。
由於是好天氣,巴士載了許多當地人。我在土庫大教堂下車,找了一間冰淇淋店休息。芬蘭人特愛吃冰淇淋,不管是哪個季節。有很長一段時間,我沒有像現在這樣放鬆,看著身上揹著相機的觀光客、耍人偶戲的操偶師、幫人畫素描的大學生,這些畫面搭在一起意外的賞心悅目。
杯裡的堅果冰淇淋逐漸融化,我不嗜甜食,沒打算把它吃掉。
教堂並不怎麼漂亮,比起那些英國著名的景點,土庫大教堂也只能算是中下。我隨意用小杓子攪拌融化成一灘咖啡色液狀的冰淇淋,默默背訟前幾天在字典裡看到的生字。
忽然,有個陌生女人走到我面前。我抬頭瞧她一眼,沒有作聲。女人的表情非常壓抑,眉頭緊皺,像是在容忍著什麼東西。我不打算用我的蹩腳芬蘭語開口問她。
她走近,身體幾乎要貼到桌緣。我警覺的挺直腰脊,把杯子推到一邊。
我知道你是誰。
她說的是標準英語。
我馬上站起身,準備掏錢給店家。
她卻捉住我的手腕,惡狠狠的將我拽到一旁。
我不在公共場合對女人出手,所以沒有多說什麼,等到我們來到一條人跡稀少的巷子裡,我才用力把她的手指扳開。
我不認識妳。
我說。但她只是在唇間蹦出一絲冷笑。
你是Draco Malfoy,去年逃到Finland,還帶走Harry Potter。
她往地上吐口痰,不屑的朝我身上打量。
我馬上推開她,想離開這條巷子,她卻在我身後大聲吼叫。
Finland不該讓你這種人來!噁心!
我停下腳步,佇在原地。
把Harry Potter還來!
她的聲音讓我覺得非常熟悉,像是昨天那個打錯電話的女人。
我要向你的公司告發!
我掄起拳頭猛然轉身,卻看見那個女人早已往巷子另一頭跑出去。她的灰色裙擺招搖的在身後飄動。
一陣微風吹入巷子,把躺在地上的紙屑捲至半空。
我頹然的鬆開手指,將身體靠在一旁的牆壁。
如果連Finland都待不住,我們還能往北去哪個國度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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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天夜晚,Harry還沒有回來。
我拎著大衣,往Looming Cafe走去。依然是觀光客大潮,街上因為連休最後一天的關係而水洩不通。我終於找到那張Beatles大海報,它這次總算帥氣的直立在門口。我推開漆木門,Ask Me Why的旋律流洩而出。
這時光頭男人正端著啤酒遞送給客人,他看見我後便用芬蘭語朝吧台喊了幾句。Pansy那頭顯目的黑髮從吧台下浮出,她微笑的招我過去。
我坐到高腳椅上,一杯溫過的奶油啤酒馬上放到我面前。
Pansy笑盈盈的催促我喝下去。一股滑順溫暖的感覺掠過喉嚨,滋味和在英國嚐過的並沒有什麼不同。
「不錯吧?」她問。
我給她一個讚許的笑容。
但這並不是我要喝的飲料,那時候是為了Harry才碰運氣問問的。
放下啤酒杯,我沉默的將身體背向吧台。光頭男人的眼神和我二次對上,他看起來並不好親近。
「在等John?」Pansy問。
我搖頭。她卻自顧自的補充幾句:「他不是常客喔...只有在看診固定病人時才會來喝幾杯。」
「嗯。」
「怎麼,想見他?」
她拋出這句讓我差點跳起來的話。
我立刻轉身回瞪。
「不是這樣。」
「有什麼關係,」她滿不在乎的拿起一個高腳杯擦拭。「這裡同性戀可是合法婚姻。」
「我說過,不是這樣。」
我灌下一大口啤酒,John開朗的臉浮現在腦海裡。那件黃色風衣和他很襯,連同他柔順的頭髮。
Pansy笑了起來,拍拍我的肩膀。
「抱歉,Draco,他已經結婚了。我也只是開個玩笑,別介意。」
我聳肩,沒說什麼。早在那天我就看見銀色戒指了,那是如此教人無法移開目光。
明明嘴巴上是在道歉的人,卻滿臉惡作劇的表情。Pansy心情極好的把高腳杯放回架上,嘴裡哼著Beatles的歌曲。
這裡同性戀是合法婚姻。
我眨眨眼,努力消化這個句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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事情發展的是那麼迅速。在連休結束後,Harry拖著行李從公寓上樓,腳步之沉重讓人不禁懷疑他到底去了哪裡。他的氣色很好,仍然用溫和的笑容對我說早安。
所以我說,事情在後來發展的那麼迅速。
那是一個陽光能輕易穿透乳白窗簾的下午。不需要大衣,天氣像之前那樣溫暖。我從公司回來拿一份非常重要的會議報告,它就躺在我寫字檯的上頭。黃色碎花布依然蓋著寫字檯,兩三本Harry的讀物放在桌上。我移開它們,找到會議報告。
但是那麼突然的,原本安穩覆在上頭的碎花布居然掀起一角,我想伸手把花布蓋上,卻意外發現布下露出一截紙張。
紙面印滿鉛字,都是芬蘭語,我能依稀辨認出「市立醫院」這幾個字。
我立即把書本掃下寫字檯,將報告丟到一邊,掀起整塊黃色碎花布。
全部紙張的厚度加總起來大概有半公分,一式一樣的,被整齊疊在桌面上,沒有凹凸,和寫字檯的面積配合的天衣無縫。
手上這張紙的右上方印了小小的日期:八月十七號。正是兩個禮拜前。
我小心翼翼的將它擺回原位,開始研究起其他紙張。那絕對是某種病歷表──或者是醫院放在藥袋裡的處方籤,上面滿是生字,我決定從紙堆最下方抽出一張,塞進口袋裡。
等到會議報告再度被我撿起,已經是公司會議開始後十分鐘的事。
●
六月份時曾經發生過一件事,時間大概是在我生日後幾天。
我們居住的地方是看不到極光的,至少要到薩利色爾卡去。基本上離北極圈這麼近的地方,白天幾乎要佔四分之三的時間,況且現在是北半球的夏季,很難觀賞極光。
但就在那一晚,像往常一樣入睡,單人床上我們相擁,說著只有彼此聽的見的囈語。我幾乎快要睡著了,朦朧的意識裡只感覺的到Harry的呼吸。我沒發現他的眼睛仍然睜著,嘴裡喃喃念著句子。
他忽然掀開被子,失去溫度的我立刻蜷縮身體。我問他,你在做什麼?他卻只是跳下床,高興的抓住棉被。
他說:Draco,明天我們出發去看極光好不好?
我的臉埋在枕頭裡,微笑的回答他:好,看極光,但明天不行。
他把被子扔到我身上,臉上狂喜的表情頓時垮了下來。
為什麼不?
他問。
我拉起被子蓋住身體,胡亂回應他幾句話。很快的,溫度又回到我身上,最後我終於失去和睡眠蟲抵抗的能力,沉沉睡去。
在半夢半醒裡,我只聽見他不停重複的那句話──…
──為什麼不?
●
五坪的空間,我從來沒想過可以藏匿什麼東西。床的夾板、衣櫃內層,甚至窗檯和牆壁的夾縫間,那些隱密又狹窄的地方,居然有這麼多秘密。
我選擇一個接近中午的時刻,向公司告假趕回公寓。首先我發現的是藏在床的夾板裡的藥包,淡粉紅藥丸分裝在透明夾鍊袋裡,每五個裝一袋,夾板裡總共有十二包。其中有一包已經少了三顆藥丸,我記住藥丸的形狀和味道。
拉開衣櫃抽屜,一片嚴重蝕蛀的木板能夠輕易的藏住東西,一個小藥瓶身貼了標籤,是英語,寫著Lithium。我輕輕扭開藥瓶,幾個塊狀物散出令人不太舒服的味道。
在窗檯和牆壁的夾縫間,有幾十封稍稍濡濕的信件。寄件人分別是Weasley和Hermione,收件地址是Finland郵局的公用信箱。我沒有移動它們,盡量原封不動的擺回夾縫。
我想盡快消化這一切。那些紙張上的芬蘭字代表什麼?這些藥又隱藏了什麼事實?Harry看起來和平常根本沒有不同,我無法從他的一顰一笑裡感受到他的改變,甚至連最基本的,他的心情,我也幾乎捉摸不清。
一種無以名狀的可悲席捲我的腦海。五坪的空間,我們能夠擁抱彼此,並且一起生活了一年多的時間。我曾以為自己了解他,即使在人海中,他綠色的眼底只駐留我一個人的目光;在大雪紛飛的夜晚,就算沒有眼淚,我仍然可以感受到他眼眶下熟悉的悲傷…
但這又能代表什麼呢?
一顆心能夠藏住多少秘密?五坪大的空間能有多少我無法知道的事?
●
狹小單人床劇烈搖晃著,發出吱嘎聲響。白色被單早已踢到地上,床單凌亂的壓在身下。
他緊緊環扣我的肩膀,指甲幾乎深陷皮膚。體溫像火爐一般暖燙,我們都灼燒著彼此的慾望。Harry攫住我的唇,需索無度的囓咬,腰肢擺動的比以往還瘋狂,我們幾乎要融合為一體。
激情的溫度下,他露出奇異的笑容,像是到達人間天堂。他綠色眼睛如此渙散,毫無焦距,像是在高潮中進入一個連我也無法抵達的地方。
我停止撫摸他的身體,僅是靠著他的頸窩。黑色頭髮在潔白的枕頭上蕩開,景象就和我們之前度過的時光一樣美好。
我說:Harry,你還醒著嗎?
他將手環上我的腰部,緩緩移動著。手指沿著脊椎、頸部、一直到達我的耳根。
他還是第一次這麼主動。
我吻著他的耳朵,他笑了出來。他的手指呵起我脖子的癢,我難耐的捉住他的手臂,他卻扭開身體,把手指圈住我的頸椎。
那雙我曾經認為是纖細的手指,不知何時變的如此有力。
Harry笑著,以一種我無法解釋的表情直視天花板。我轉頭,輕輕推他一下,但他只是維持著唇的彎度,甚至細聲的念著字句。
Harry…?
我試圖將他叫醒。
他連眼光都沒移回我身上。
十隻手指交錯在頸上,收的越來越緊。我感覺皮膚底下的血管就要迸裂開來,呼吸漸漸變的急促。
他囈語的聲音逐漸清晰。我勉力扳開他的手指,但指頭就像生根似的一動也不動。窘迫的呼吸使我難以思考,大腦因為缺少氧氣而減速運作。
不…不…要回去…
他吐出殘破的句子。
我想拉開他的身體,他像完全沒察覺自己的舉動般的盯著前方,手指停留在漲紅的肌膚,我幾乎要嘶吼出聲。他的笑容已經收起,換上一副面無表情的模樣。
我大吼一聲,一拳揮到他的下腹,他終於發出尖叫,鬆開手指。他跌落到床下,我狼狽的使勁呼吸,在跳下床的同時也撿起自己衣服,迅速穿套,逃難似的離開這個瘋狂的房間。
我在發抖,我的瞳孔不可遏止的放大,再放大。激情的燥紅只剩下空洞的恐懼情緒。四肢百骸都要被痛苦撕裂,我逃出公寓,跪倒在人行道上,我的大衣仍然留在衣架上沒有拿出,即使這個夜晚沒有下雪,我感覺自己就要被某種東西凍結成冰。一把寒冷的火焰在灼燒著我,肌膚曝露在完全的恐懼和悲傷之中,我往前跑,街道上如此寧靜,彷彿幾分鐘前發生的事情都不曾存在…
我哭了,兩行溫熱的眼淚沿著臉頰落下。
總算,我知道自己該做什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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Beatles看板已經被收起,Looming Café的招牌熄了燈。小黑板上仍然殘留著「今日咖啡特價」的粉筆跡,漆木門掛著「Close」的牌子。
當我回過神時,才發現雙手正砰砰砰的拍打門板,一下接著一下,連Pansy開了門我還不曉得,手掌差點打到她身上。
她絲毫沒有責怪之意,只是要我趕緊停下來,免的吵到其他人。我無力的讓她攙扶自己,拖著腳步走進店裡,再穿越吧檯到她的休息處。
這間店的格局並不大,原因是有一半以上都是Pansy住的客廳和房間。壁爐裡有一簇小火焰在跳躍,咖啡色基調的傢俱看起來格外暖和。我坐在柔軟的沙發上,一手揉著額角。從剛剛到現在,太陽穴的抽痛一直沒有停過。
她端了一杯熱可可到我面前,點亮檯燈。
Pansy的臉很冷靜,和她在店裡高論Beatles時的神情並不相同。我想起英國那個Pansy Parkinson也是這樣的女孩,擁有己見,同時又堅強無比。
「Draco,有任何我幫的上忙的地方嗎…?」
她問。
我看著前方,想問她我現在看起來的表情是什麼樣子。
「喝一點可可吧。」
她友善的把馬克杯往我這裡推。
我伸出依舊發顫的手,拿起杯子啜飲一口。
「異鄉人,總是會有需要幫助的時候…」她緩慢的說。「講一些你想說的部分就好,我會幫助你。」
我試圖露出一絲微笑,但嘴角卻不聽使喚的垂迤。我聽見自己發出微弱的喉音,虛弱的像是在求救。
在牛仔褲的口袋裡還躺著一張紙,我把他從口袋裡抽了出來,遞給Pansy。
她接手,馬上就看懂內容。
「這是你的東西嗎?」她問。
我搖頭。
她將紙放到桌上,認真的注視著我。
「這是一張病歷表,Draco。我不曉得你對這個了解多少…」她吸口氣,唸了一個精神疾病的名詞。
可可從馬克杯裡濺出。手指抖的太厲害,我握不住任何東西,杯子幾乎要從手裡滑落。Pansy見狀,立刻把馬克杯拿走。
她沉默的看著中心呈現漩渦狀的可可液體。
「這個人是誰?」
她柔聲的問。病歷表上有Harry的名字。
我雙手捂住臉,我知道自己現在的表情一定因悲傷而扭曲。
她握住我的手背,安慰性的拍兩下。
「慢慢來…」
我逐漸平復呼吸,盡量將情緒壓抑到最穩定的狀態。只是病而已。我反覆說著。只是病了…會治好…
Pansy非常有耐心的等待我,即使時間已經超過凌晨一點。當時針指到二時,我終於把所有事情都告訴她。包括Harry Potter是我的同居人、我們因受不了英國的壓力而搬來Finland、那些被套上布料的傢俱、以及他常常有預料外的浪費,甚至今天晚上神智不清的勒住我脖子…
關於我和Harry的一切,像要傾倒積蓄一整年的心事般,完完全全的告訴她。
我憎惡我的自以為是,痛恨我從來沒發現這些根本不尋常的事情。
他為什麼喜歡我的寫字檯?
他把病歷放滿整個檯面難道不是希望我發現?
每個被套上碎花布的傢俱是否又暗示他的發作?
他對我的需索無度,又何嘗不是另一種病徴的展現?
「Draco,每一種心理病,都和周遭壓力有關聯…尤其是躁鬱症。」她說。「照你的形容,Mr. Potter應該是一個堅強的人,到底什麼是誘發病情的原因…那不一定百分之百與你有關係…」
我軟弱的哭倒在沙發扶手上,喉嚨接近嘶啞。
Pansy溫柔的拍著我的背,直到我在啜泣中入眠。
●
也許我知道,也許我不知道。也許一直以來我都假裝自己不知道。
五坪空間裡,彼此都藏不了多少秘密。剛來Finland時Harry每晚會有多少次從惡夢中醒來,我一清二楚。
夢囈、哭泣、哀求,或者猛然從床上跳起。我緊閉雙眼,背對Harry,把一切都隱藏的很好,佯裝根本不曉得他午夜夢迴的事。隔天早上照舊互道早安,然後各自上班。
有沒有可能,連他到郵局上班也是假的?在發覺這麼多他的隱瞞後,就算再被欺騙任何一件事,也差不了多少。
我無能,無能到無法在他面前唱完一首兒歌。
隔天我在Pansy的躺椅上起床,時間已經接近中午。她在廚房裡煎培根,收音機播放著Beatles的「Let It Be」。
我掀開蓋在身上的毛被,踩著地毯走到廚房口。Pansy哼著旋律,一邊熟練的將培根從平底鍋上翻面。
她在拿盤子時瞥到站在門口的我,便用芬蘭語對我道早。
「今天John會來。」她說。「想和他談談嗎?」
我點頭。「會問一點關於那個病的事…」
「對了,你是不是要上班?」
經她提醒我才發現上班時間已經溜去一大半了。也好,請幾天假,否則假期額度是不能累積的。
「有打算怎麼辦嗎…關於Mr. Potter的事。」Pansy關火,把放滿培根和乾麵包的盤子遞給我。
「……也許,回英國。」我說。這是我能想出來的最好辦法。
我和她走到餐桌旁坐下,享受一頓簡單的早餐。
回英國,然後承認我把Harry Potter帶走是個錯誤,接著再離開英國,我一個人到Finland生活。他在那裡不必擔心生活問題,Weasley和Granger會照顧他,他能變的和從前一樣健全。最好,把我忘掉,他將會有一個全新的人生。
Pansy似乎明白我在想什麼,吁出長氣。
「我不認為這是好方法,Draco。」她說。「最好,現在回去,和他談一談。今晚Looming Café會一直營業到你回來為止。」
●
從人行道往上看,五坪之家的窗戶仍然被乳白色窗簾掩蓋著。乾枯的忍冬花從窗簾裡探出,我猶豫幾分鐘,才踏上公寓樓梯。
這扇那麼熟悉的門,現在我需要極大勇氣才能打開它。Harry很有可能已經上班去,也有可能窩在床上睡覺。我想拿出鑰匙開門,卻發現我把它遺忘在房間裡。我只有兩個選擇:伸手敲門,或掉頭離開。
最後那隻已經不再顫抖的手緩緩舉起,堅定的敲了門板兩下。
房裡原本是安靜的,現在忽然有細小的騷動聲。一個沉重的腳步聲朝門而來,門鎖隨之開啟。
Harry那張憔悴無神的臉孔就在門後,他的黑髮凌亂,衣衫不整。他後退一步,用空洞的神情看著我,然後又背向我走開。
我衝進房,聞到一股不可思議的酒臭味。這時我才發現房裡有四五個玻璃空瓶,廉價酒瓶橫七豎八的倒在地上。
他跪趴在床沿,一點也不在意我的反應。他手裡拿著他送給我的樺木杯,裡頭斟滿液體。
「Harry Potter!」
我發狂的踢開那些酒瓶,箭步上前把那個杯子搶過來。
灼辣的酒潑灑在地板上,他這才回神乜我一眼。
「你謀殺自己!」
我抓住他的衣領,把他從床沿抬起。他奮力掙扎,嘴裡喊著不成章的字句。他從昨天晚上喝到現在嗎?他要去哪裡找一天二十四小時營業的便利商店買酒?
他一巴掌印到我臉上,我吃痛的鬆開手。
他眼裡滿是血絲,眼神和那隻會飛的燕子一點也不相像。
Harry忽然高聲尖叫,高分貝的聲音在五坪大的空間迴繞。他用盡力氣尖叫,發狂拍打我的身體,我想抓住他,但他的手就像長了眼睛一樣到處亂揮。
「謀殺!Draco Malfoy!」他高喊。「謀殺!謀殺!謀殺!」
「你有病!」我氣呼呼的推他一把。「你生病了!Potter!」
他再度尖叫起來。我想遮住他的嘴巴,以免將鄰居引來,他卻拾起一個酒瓶,直直對向我。
這絕對不是我認識的Harry Potter。不是那個會在人潮中靜靜看著我,把我拉到巷子裡,兩個人互相擁抱的Harry Potter。
我低沉的看著他,他正大力喘氣。
「你病了…」我說。「我知道你生了病…」
「不…我沒有…」他迅速變換情緒,虛弱的跪倒在地上。他用膝蓋爬行,蜷縮進寫字檯下。「不要離開我…」
我靠近他,嘗試碰觸他警戒的身體。
「這是不是你的…東西?」我拿出揉爛的病歷表,小心翼翼的湊到他眼前。
「是又怎樣?不是又怎樣?」他失去控制的把寫字檯推倒。「難道你想丟下我,一個人回英國?」
隱藏在黃色碎花布下的紙張漫天飛舞,散落在地上。他驚恐的看著那些病歷表,瘋狂尖叫。
「不能讓Draco Malfoy知道!」他大叫。「不能讓他知道!」
他張開手臂,奮力掩蓋那些紙張。他把整個身體貼在地板上,呼吸急促紊亂。
然後他起身,焦急的在房間裡兜轉。我感覺我的嘴唇不停顫抖,血像是要從眼框裡流出來。
他慌張的撿起一隻筆,自言自語的從書櫃裡拿出一疊紙。
「我該怎麼辦…該怎麼辦…」
我跪在地上,緊緊抓住抽痛的腹部,太陽穴就要被某種東西撕裂了,皮膚底層的血液左衝右撞著我的細胞。我的靈魂就要從眼淚裡蒸發,某種比Finland雪天還冷的東西凍結我的肢體。
視線逐漸模糊,我幾乎看不見Harry的一舉一動。
他在寫東西。趴在床沿。一邊寫一邊用力尖叫。
Ron!救我!
Hermione!救我!
Draco說他要離開我!他在夢裡說他要離開我!
有雜亂的腳步聲從門外傳入,還有幾句充滿疑惑的芬蘭語。有人要來了,有人握住門把大聲問話。
Harry不停尖叫,蓋過其他人的聲音。終於有人開始撞門,或者,也有人打電話給警察局。我不知道,我的腦袋一片空白,那些一式一樣的病歷表錯落在我眼前。我該怎麼辦?我要逃嗎?我該出聲嗎?
血液在咆哮著,我的知覺終於一點一點消失在無盡的尖叫聲裡。
我可以假裝不曉得,但其實我一清二楚。
在黑暗中我能感受到皮膚曝露於冰凍空氣之下,緩緩扯開底層血管。
有人在耳邊低語,模糊字句聽起來飄忽不定,卻像深紮在耳根處,甩不去的窒息感。
如果有什麼我能在沉睡中確定的事,那就是Pansy來了,我似乎能看見她坐在身旁,鎮定卻憂慮的模樣。還有,她應該會在病房裡播放Beatles的音樂,即使護士可能會對她大聲咆哮。
除了這些,Weasley和Granger的聲音也出現在耳邊,我非常確定,因為Granger正用她一派的高分貝對Weasley喊叫,我聽不見她在說什麼,但那一定會是和Harry有關係。
黑暗中我想掙扎,眼皮和肌肉卻一致沉重,唯一能感受到的,是乾燥空氣中隱隱的藥水氣味。
失去所有知覺,但那最細敏的感官卻甦活起來,我甚至可以思考──做一些最簡單的思考。
不知道過了多久,當病房裡歸於沉靜,我的眼皮開始顫抖,悄悄掀開。天花板融入黑暗裡,我已經熟悉了沒有光亮的空間,綠色布簾和其他病床相繼跳入景象裡,我搜尋著Harrry的身影,但很可惜,他並不在這裡。
床發出輕微聲響,我撐著病床扶手,從床鋪上爬起。現在應該是就寢時間,周圍十分寂靜,只剩細微的打呼聲。
就算現在離開病房,也不能出院。
我試著抬起右腳,這個動作很順利,我的身體應該沒有問題。
確定了這件事後,強大的疲倦感席捲而來,再一次,頭顱深深陷入枕頭裡。
●
「把音響關掉,Pansy…」
「Draco又沒被吵醒。」
和昨天一模一樣的天花板。
我從床上起身,看見身旁的John和Pansy。他們正剝著水蜜桃皮,一邊翻閱早報。
Pansy看見我醒來,馬上遞上一杯水。
「待會可以出院囉。」
我道謝。
「昨天真是差點嚇死我們了,」John說。他的金髮依然亂糟糟的。「誰都拉不住你,幾乎抓狂了。」
有這回事嗎?完全不記得了。在聽見破門而入的聲音之後,記憶就自動歸零。
我灌入一口水,焦躁的喉嚨馬上得以舒緩。
「醫院幫你打了一針鎮定劑,所以你才睡到現在。」Pansy說。「你可是打贏兩個消防隊員喔。」
John微笑,他將一個剝好皮的水蜜桃湊到我眼前。
「他們看見你皮夾裡放著我的名片,才打電話給我。」
豐富的汁液順著弧度滑落,濡濕了手指。
「Harry呢…?」我問。
Pansy原本輕鬆的神情瞬間凝結,她低頭,玩弄那些生長細毛的水蜜桃皮。
John沒有說話,他應該也從她口裡知道一些事情。
「我還沒虛弱到承受不了任何事情。」試圖擠出一絲乾笑,我生硬的扯動嘴角。
Pansy抬頭看我,假裝沒發生什麼事情般的聳肩。「你可以待會回公寓再聽。」
我將眼神移到John這個心理醫生身上,他只是給我一派的笑臉。
「如果…」我緩慢的說。「如果我回到公寓,打開門,發現Harry不在那裡,而且我打開抽屜,也找不到他的護照…」
Pansy馬上出聲安慰:「不,這是不可能的。」
她溫柔的看著我,此時我只感受到絕對的無助。
「沒有什麼好隱瞞的,」我說。「這是我和他的事情。」
這句話打動了他們。John率先點頭,示意Pansy。
她只好挑眉,當作同意。
「Mr. Potter離開了。」她輕聲說,把音量壓到最低。「被兩個他的朋友帶走。」
非常簡短的說明。
我把啃到一半的水蜜桃放到掌心裡。
「所以…」我的嘴唇在顫抖。
「不,」Pansy趕緊接話。「他沒有回英國,只是暫離這裡罷了。」
這句話並沒有讓我放心多少。我的心臟還在狂跳,拋棄感沒有離開我。
「把水蜜桃吃完,我們就回去,把頭緒理清。」John說。我這時才開始覺得他像個心理醫生。「這是你最重要的工作。」
他的言語是絕對的直述句,我卻感到百分之百的友善。比起Pansy,他有種溫和的堅定力量。他微笑,看著逐漸放鬆的我。
如果當初診斷Harry的人是他,事情演變也許就不是如此。
●
在事情發生前我可以選擇相信,這做起來並不難。
就像預防某種疾病,率先打下疫苗,體內就會有抗體。我如果早在那清澈的綠眼睛裡搜尋,現在就不用在困頓中掙扎徘徊,甚至求助無門。
並且,這一刻,我不會對著Granger默默無語。
我離開醫院後,要Pansy和John先回店裡。John說的對,我必須要做的事情是理清頭緒,所以一定要先找到能對我說明一切原委的那兩個人。
他們應該會待在五坪之家,假使他們認為對我說明是有必要的。我的確進了那間公寓,打開門,看到零亂的房間。
一個人站在房間中央,是Granger。她穿著厚重的羊毛大衣,不曉得已經站了多久。紅色頭髮盤成弧形繫在後腦杓,她看見我,臉上凝重的表情瞬間放鬆許多。我們對看了很久,直到我不小心打了噴嚏。
「噢,」她有點不知所措的東張西望。「你最好快點進來。」
我把門關上。密閉的房間只剩下我和她兩個人。Granger走到窗戶旁,把窗簾拉開,一束光亮斜照在地板上。
她絞著剛脫下的手套,扭捏的看著我。我不知道該怎麼開口,也就這樣一動也不動的凝望她。
這時的她看起來不像睿智的Hermione Granger,她就和每個英國女孩一樣平凡。
「妳有什麼事要告訴我,是吧?」我開口。
她的目光從窗外景象跳出,移回我身上,似乎被我嚇了一跳。
「呃,沒錯…」她想放鬆自己,於是吸了一口氣。「關於Harry…」
我挑起眉毛,雙手環抱胸前。沒想到她這麼快就切入主題。
她開始不安的走來走去。但五坪大的空間,她走不了幾步就繞回原處。
「這件事發生的很唐突,因為你沒有完全了解…噢不,你應該懂Harry,他──他並不希望你知道…因為他,他很,很愛你…」她在說「你」這個單字時稍微遲疑。
我並不想聽這些我早就知道的廢話。
她見我沒反應,就繼續說下去:「我們把他帶走,你也許聽Pansy說過。」
我點頭。
「他,」Granger小心翼翼的端詳我的表情。這可能是她這輩子第一次覺得自己虧欠我。「知道了一些事情。」
「…什麼?」我聽見自己的聲音變的低沉。
她這時忽然停止走動,站在原地一瞬也不瞬的看著我。那種眼神就像在精斷評量一件事情,恢復她在Hogwarts時的敏銳。
「有些事,我們一開始並不知道…」她緩慢的說。「在你們離開之後,有人說了出來…」
我感覺自己心臟附近的血管正在收縮。
「Harry的病,我們早就知道了。」她的呼吸逐漸沉穩下來。「在你們離開英國之前。」
「我並不意外。」我說。
「也許你會想知道他會變成這樣的原因。」
「上次你們來Finland就是為了這件事情?」
當我問完這句話,Granger的神情變的十分古怪。
她又再次收回沉著的目光,眼睛飄向地板。
「我們,我和Ron Weasley,」她把聲音壓的很細很低。「一直都在這裡─…一直都在Finland。」
我驀然握拳,手心被指甲刺的很痛。
那些藏在窗檯和牆壁夾縫中的信,並不是從英國寄來的。
「那麼,」我壓抑住自己聲線裡的發抖。「到底是什麼原因…?」
Granger吸了一口氣。
「我非常想告訴你,以阻止往後一切事情的發生。」她說。「如果我從另一個人口中得知的敘述沒有錯誤,那麼,只要我說出一個名字,你應該就會弄懂整件事。」
我緊張的能聽見自己脈搏的聲音。
「她,Ginny Weasley,馬上就要來Finland了。」
●
我可以假裝不曉得,但其實我一清二楚。
我的頭痛並不亞於和死咒擦身而過的感覺。想逃避的心情就和當初逃來Finland時差不了多少。
如果時間在腦海裡倒流,帶我回去找尋一些細微的片段,比起懺悔著無意義的事,我更願意這樣。我應該要好好思索那些被放棄的事,那些綿長又枯燥的事。
我應該要發現一些蛛絲馬跡,然後,深深心痛和流淚。
Granger什麼時候走的我並不清楚,在她提示完那個人名時我就呆愣了,坐在床沿,不發聲不動作。
我願意承認在那時候有這麼一件事,我和Ginny Weasley的事。Harry會知道多少?Weasley和Granger又知道多少?我以為她─Ginny Weasley─沒有向其他人提及這件事,或者,我相信她不會傷害Harry。
其實我根本不願意相信,最終那個帶給Harry莫大痛苦的人是我。
要從何講起?關於Ginny Weasley的事情。
假使一定要說一個關鍵字,那應該就是「陽台」。一個安靜的陽台,由於太安靜了,沒有人來打擾。她站在那裡看著我的時候,我已有預感要發生什麼事情,那和一個禮拜前我們的碰面有關聯──但現在我並不想提那件事。
對,是陽台,在Moncher莊園的陽台,我們在參加宴會,為Moncher夫人新落成的大型圖書館慶賀。Harry那時候正在庭院和賓客寒喧,我想我應該猜的到他手裡沒有拿著香醇的紅酒。
然後,Ginny Weasley,她穿著一襲深藍色禮袍,站在我身後。那時我雙手扶著陽台,專注的凝視Harry,沒有發現她正悄悄接近。
晚安,Malfoy。她說。她的聲音微微顫抖著。
我轉身,看見她倚在落地窗上。
基於禮貌,我隨口回答。
那時候我和Harry的事還沒被揭發──沒有任何人知道。
但她,Ginny Weasley除外。
她的臉色駝紅,似乎喝了不少。我沒有再回頭看她,依舊維持原來的姿勢,默默等待她說下一句話。
我很難否認自己當時並不在乎,因為她一直是驕傲堅忍的 Gryffindor,揭穿他人秘密不是她會做的事。
你在看Harry Potter?
她喝多了,居然直截了當的問。
我冷冷的說:不干妳的事。
Ginny Weasley也就這樣靜默下來。我沒看到她的表情。
這是一個錯誤,也就是我為何會先想到「陽台」這兩個字。這裡太安靜,但庭園卻如此喧沸。從此之後我痛恨陽台,還對陽台有種莫名的恐懼感。
她走到我身旁,對我說:你想要安靜到什麼時候?
我睨眼,看見她因為喝醉而半濛的眼。我不否認,Ginny Weasley在某種角度上是漂亮的,連Blase也這麼認為。
我回答:我沒有什麼好說。
她像是在隱忍某種東西般的咬著下唇,口紅因此沾染上她前排牙齒。
離開他。
她說。
我沒有回應。這是不可能的。
她叫了一聲,宣洩情緒般的轉身,跺著地板。
你拿走屬於我們的所有東西!
你真是卑鄙小人…
她吼著。
這附近沒有人靠近,也不會有人聽到。
當她氣喘吁吁的瞪著我時,我就已有了不詳的預感。她憤怒的要冒出火來,我看見她似乎打定主意要說出某件事情,逼的我不得不屈就。
Ginny Weasley泛紅的臉頰逐漸轉為蒼白。她氣急敗壞的臉孔也慢慢變成某種勝利的情緒。
你一定不知道─…Draco Malfoy…
她危險的瞇起眼睛。
Harry最後還是會跟我在一起……
她低低的發出笑聲。
我沒有對她這句話做出反應,實際上,我的心裡也沒半點感覺。
但我現在明白了,我真的輕忽她。如果把這件事和上次我和她碰面的那件事連起來─…是的,Ginny Weasley沒有說謊。她在那段時間裡對我說的每一句都是真的。
她說她懷孕了,而這是真的。
●
沒想到幾年後,當我開車經過那些富麗堂皇的建築物時,還會想起那個陽台和Moncher的圖書館。
一個人很難真正忘掉什麼事,也很難牢牢記住某些事。
我獨自在五坪之家生活了幾天,沒和Pansy或John聯絡,他們也沒有找我。也許是知道我需要一個人思考,或冷靜。
經過Granger的提醒,我開始寫一些關於我的回憶。從大戰之後,所有我能想到的東西都一字不漏的寫在紙張上。過了五天,地上已經堆滿寫了潦草英文的紙。
我試圖找出某些事件之間的關聯,連最微小的事情都得和那些能被稱為「事件」的時間點有關聯。這樣是愚蠢的,我明白,但也是我唯一能想到的最好方法。
一個禮拜後,某個人找上門了,是Ron Weasley。
他滿臉陰沉,大風把頭髮吹的澎亂無比。我坐在椅子上,轉頭看不請自來的他。當時我並不意外,甚至心想:他終於來了。
也許是為他的妹妹,Ginny Weasley而來。
他在門口站了很久,久到連我直瞪著他的眼睛也開始發痠。當我扭回頭繼續寫我的東西時,他才勉強移動了腳步。
他的眼眶凹陷,聲音乾啞。
他說:求你。
我訝異他投降的快,驚愕於突如其來的低聲下氣。
Ron Weasley的身體在顫抖。
她還年輕…
他說。
我沒有答腔。桌上那張白紙已被我塗的亂七八糟。
那並不是我的責任。我們誰也不用負責任。我在心裡回答。他當然不會聽見,於是繼續站在離我不遠的地方。
她來了?
我問。
這次換他沒有說話。看來Ginny Weasley真的來Finland了。
陽台事件又再次衝擊我的記憶,然後還有更早之前,在Harry從人潮裡把我拉走之後。我討厭那個回憶,因為那天Ginny Weasley揭開一切。直到現在我還不能否認自己厭惡Weasley的血統,永遠也忘不了父親告訴我他們有一堆「多到養不起的小孩」。我只記得他們紅色、毛燥的頭髮,以及滿臉雀斑,卻忽略他們仍然有著和我一樣的身分,都是巫師,能揮動魔杖,下惡咒,還有戀愛。
Ginny Weasley一直愛著Harry Potter。
至少在從Hogwarts畢業前是。
她的哥哥,Ron Weasley用哀求的眼神看著我。那是我從來不曾在他身上得到的。
我問:Harry在哪裡?
他低頭,沒有回答。
我在他身上永遠得不到想要的答案。不管是學校時期關於Harry Potter的事情、大戰時食死人的情報、或者在我們離開英國前我問他「是不是Ginny Weasley去告的密」…
當然這些問題的答案,現在一點也不重要。
這不是任何人的責任。
我輕聲的說。
他的眼睛忽地燃起一點光芒。他的雙手揪住大衣,指尖泛白。
是的,我就快要屈服了。為這一年多來對自己的欺瞞屈服,為我這麼久以來的感情屈服。
在過了很久之後,我聽見自己微微上揚的聲線──…
我會考慮。
我說。
●
如果事情這麼快就做了結束,那麼我的掙扎是白費,我的回憶會陷入泥濘中,一切都不值得。
首先我知道這一切的由來,但忽略一個最重要的部分。
──Ginny Weasley和Harry接觸時,告訴了他多少?
──她來Finland的目的是什麼?
也許孩子出生了。
也許她和Harry決定結婚。
我只能依靠最小部分的線索推斷。
她非常有可能把孩子帶來Finland,因為她在英國八有九成未婚,並且為了掩人耳目而移民。
那麼,Granger和Weasley來這裡,或許是為了這件事做準備。
所以Harry有可能早就知道?
想到這裡,我不禁開始煩躁自己的無知。
如果我選擇放棄Harry,我還是會住在這裡,所以Harry就不會待在Finland。
如果我選擇堅持,Ginny Weasley也不能回去英國,她必須獨自扶養孩子,直到她嫁給其他人。
不管怎麼樣,這個未婚媽媽永遠是最不利的那個人。
她將會一無所有。假使我真的不願意放棄。
而我不管選擇什麼,只會失掉真愛。
誰說Weasley一家人永遠是紅髮雀斑臉?
他們將來或許會有一個碧眼黑髮的小孩。
●
Ginny Weasley說:我喜歡上你,Draco Malfoy。
騰在半空中的星星旋轉著,大型地球儀以每分鐘三圈半的速率盤旋。整牆書籍在蠟燭火光中跳動光影,遠處的人映照在牆壁上變的巨大無比。
我記得那些書的味道,潮濕又帶點霉味。紙張的觸感,粗糙的纖維,羽毛筆從紙面上刷過的聲音,墨水黏滯在筆尖,非得要用手剝開才能繼續書寫。
這是第一次和Ginny Weasley獨處,當我偷偷伏在Moncher未落成的圖書館裡。月光斜斜的射入窗戶,變成自然光源,我正在翻閱一本與魔藥有關的書籍,一邊抄下重點部份。在Hogwarts時,這些書大部分都放在禁區,連現在公開在外界,也得先申請才能借閱。
所以我躲在書架後,小心翼翼解除護衛魔法,為這珍貴的書籍讚嘆不已。
起初我沒聽見腳步聲,更別說是她身上那件巫師袍磨拖地面發出的聲響。她當時離我有七八步,不,應該是五步左右的距離,而我居然一點警覺性都沒有。
那雙眼睛也許泛著光,呼吸也許不順暢。她赭紅色頭髮披散身後,靜靜站在附近不知道有多久。
我入迷的看著那些書,等到我發現Ginny Weasley的存在時,月亮早已悄悄躲在某片雲的後頭。
窗櫺切割剩餘的光亮,她的身影映在地板上。我猛然扭頭,看見她全身緊繃的站在那裡。我闔上書,眼光上下打量她。
晚安,Draco Malfoy。
她的音點落在顫抖的線上。
我悶哼一聲,把放在地上的羊皮紙捲在一起,揣入懷裡。
Ginny Weasley很明白自己要做的事。她朝著我走來,靠在離我最近的書架上。
在這一天以前,我和Harry過著自己所希望的生活,沒有人打擾,連大戰後那種緊張與悲哀感都沒有。
但她,Ginny Weasley,她不需要太多言語,就能輕易崩解我們的完美生活。
她說:我有話要與你談。
我依然沒有答腔,目光停留在她羊皮紙上。
她憂鬱的嘆氣,眼神飄到窗外。
離開Harry吧。
她看著我,眼神堅毅。
啪沙啪沙。一隻夜鶯從窗外飛了進來,停在旋轉的地球儀上。
我的感官瞬間變的敏銳。
妳知道多少?
我尖銳的問。
全部。
她輕輕的說。她的眼裡有淚光,我分不清她的情緒。
這來的太快太急,她甚至沒有留一點時間給我思考。
我說:妳憑什麼要我離開他?
Ginny Weasley盯住我,用那雙情感複雜的眼睛。我討厭這樣,被一個人從頭到尾審視。她的嘴唇在發抖,抿成薄薄的線條。
當夜鶯飛走的時候,她才被牠振翅的聲音驚醒。
她說:
我喜歡上你,Draco Malfoy。
羊皮紙捲從懷裡滑落到地板上。
Ginny Weasley移開眼睛,側身看著窗戶。她在哭,眼淚一串一串的掛在臉頰。
我沉默了很久,這並不是因為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,而是我太清楚我的答案,她也不需要任何回答。
我愛Harry Potter,而她知道一切。
妳想怎麼做?
我問。
她說:要你離開Harry。
然後呢?然後我和妳在一起?
我嘲諷的笑。
不。我已經有了Harry的孩子。
她說。
說謊。
我沒有。
妳不可能有他的孩子。
……
Ginny Weasley在啜泣。她半倒在書架上,一抽一搭著肩膀。
還有誰知道這件事?我問。
她說沒有人知道。
我告訴她,絕對不能對任何人講,包括Harry。
那你呢?
她哀怨的問。
我說,妳還想要我怎麼樣?
Ginny Weasley難看的扯動嘴角,似乎在笑。
她終究什麼也沒說,就離開Moncher圖書館。
而巨大地球儀仍舊轉動著,那些昏黃光線和紙的氣味,至今還繚繞在我的空氣周圍,沒有散去。
●
當雪包裹事實,當時間凍結不止,我的記憶繞了遠路,最後走回現實。
今天瑞典女王要來訪,全國的人都湧到赫爾辛基去。
我乘坐在擁擠的巴士上,任憑車子的震動搖晃我的身體。手指因過度用力而微微酸麻,我的手離開巴士把手,隨即有另一隻手握上去。
衣料摩擦的聲音,那些色彩斑斕的布料讓我想到那一天,Harry拉住我的手,穿越人潮,私密的巷子裡我們擁抱、親吻。
我的夢裡一直有這一幕,他的背影,他流下的汗浸濕他的黑髮,巫師袍在身後飄動,他的手指並不修長卻很細,他總是能化解我對任何事情的不安。
雪地裡我只看的見他的裸背,還有一隻越飛越高的燕子,但漸漸的他和夜鶯重疊,他振翅的模樣越來越像拖著沉重腳步的野雁。
然後我會看見Ginny Weasley,不,現在為了維持我對她的歉意和友善,我要叫她Ginny。對,她會走到陽台上,看著花園裡的Harry,或者,酌一杯紅酒,靜靜的椅在窗框看我。而我什麼也不會做,只是盯著Harry。
Ginny,懷了小孩的Ginny。
Ginny,十九歲但已生產的Ginny。
Ginny,愛上Draco Malfoy的Ginny。
那是Harry Potter的小孩,即使我不清楚事怎麼一回事。
他們瞞我多少秘密?他們彼此私藏多少事情?
我如此無助,卻沒有一個人能和我共享悲慘。身旁多少用芬蘭語交談的白種人,只要我不開口,沒有人會發現我異於他們。我失根,在暴風和大雪裡狼狽逃來這個國度。我帶著骯髒的秘密,我尋求異國的庇護,但一個不認識的女人能在這裡認出我,要我離開Harry Potter,她當然也能回英國去,掀出我和Harry的底。
假使我不離開Harry,他不會有平靜的生活;假使我轉身離去,沒有人會在乎我。
Harry,我永遠的英雄Harry。我們在Finland的生活是多麼愉快,我寧可讓你揮霍那些昂貴的錢幣,也不要你離開。
但我根本沒有弄清楚真相,到底Harry為何而病?到底他知道多少事情?
欺騙自己比探究真實容易的多。而謊言總包裹著糖衣。
我只好背棄自己的感情。
雪天裡,人潮的歡呼聲裡,揮舞的旗織裡,瑞典女王的遊行隊伍從街道一端緩緩行進。我站在人行道上,周遭的人都大聲鼓舞,耳膜都要震破。
他們的臉上寫滿興奮,每一雙眼睛看起來如此有神。我靜靜佇在路邊,看著一列騎兵踢正步行走。一,二,一,二…我的眼睛充滿水氣,水氣之中我看見一個閃著光芒的東西。是女王的頭冠,鑲滿鑽石。
閃爍的十字光亮灼燒我的眼睛,吃痛的流下淚來。
沒有燕子,沒有雪,沒有那天的大風獵獵。
一個Draco Malfoy在這裡,他能為愛做任何事情。
FIN-第一部完結
感謝MOOK和我家那對愛旅遊的夫婦
由衷感謝雨子的大力贊助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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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坪大的空間,我和他的合照擺在靠窗的松木書櫃上。門把套了深藍色的布,一如他堅持要將每樣傢俱都加上護套一般。我的寫字檯被他用可笑的黃色碎花布蓋著,當成桌墊。我說:這樣我要怎麼寫字?他卻股著腮幫子,綠眼溜滴溜滴的看我。他說,Draco,不如你再買一個小書桌吧?這寫字檯我很喜歡。
我們的傢俱都是在路邊撿來的,常常可以拾獲不少寶貝。像是小型冰箱,僅僅是外殼剝落就被丟棄,還有那張單人床,在湖邊的草叢堆裡找到的。
我們租賃的地方太小,只有五坪,洗澡去公浴解決,吃飯就各自在員工餐廳打發。Harry在郵局當公務員,我則是會計公司的職員。Finland的飲食消費稅是22%,在搬來這裡之前我們早已勒好自己的褲頭。
很偶爾的時候,他要求我們也建一座森林小屋。Finland人口五百二十六萬,可小木屋有四十七萬間,,幾乎每幾戶人家就擁有一間。我說,Harry,你這過氣的英雄到底懂不懂?芬蘭小木屋都沒電沒暖氣的,你會冷死。
他說,那芬蘭人怎麼不在意這些?──理由非常簡單,因為他們都依偎彼此,擁抱取暖。
●
如果要度假,可以去聖誕老人村。
那大約在羅凡尼亞。我們的共同假期有兩天,可以從這裡出發,在市中心住上一晚。可是我終究沒同意他的期望,因為一晚飯店的住宿費是十七歐元,不附任何服務,除非你願意再附八歐元。
Harry顯的相當失望,自從去年搬來Finland後我們就忙著兼差賺錢,好不容易有了五坪大的地方落腳,就該繼續存錢。但我答應了兩天假期不會白白浪費,所以我們去洗芬蘭浴,芬蘭人管它叫做Sauna。Sauna大多是公共的,必須全裸才能進去,不分男女。純潔的芬蘭人可從來沒有邪惡的念頭,倒是我有點在意Harry光著身體跑來跑去。
平常的生活,我可以睡到早上七點,悠哉的看報紙吃早餐,Harrry必須六點起床七點出門,早餐經常是一大條麵包分成好幾天解決。其實我不會真的七點起床,很多時後他會硬要叫醒我,更多時候,他湊近我的臉頰,吻醒我。
我說,這反了吧,哪有睡美人吻王子的。
他氣定神閒的回答:你夠格做王子嗎?
這時我會抱緊他,搔他癢,揉亂他的黑髮。
然後再親吻他。
●
Harry到了Finland後就很愛看書,常去市立圖書館借一堆書回來嗑。我想圖書館大概是我們唯一不用花到錢的地方。傍晚六點半我回來,他早已安穩的坐在我的位置上,寫字檯有三四本小說,加他手裡的那本,總共是五本。我脫掉大衣,趨前一看。是《追憶似水年華》。他發現我在身後,便識相的把書搬走。我告訴他不用了,我在對街的回收站物色到一個小木桌。他高興的跳起來。他說:Draco,沒想到撿破爛才是你的天職。
我一拳揮過去。他吐舌,一溜煙的爬到床上。
五坪也許不夠大了。如果加上木桌,就沒有空間擺上冬天必備的電暖爐。禮拜六廣場有跳蚤市場,也許我該考慮去買一個更小的桌子。
這時Harry卻走下床,抱住我的腰。他的頭靠在我的後背,緩緩摩蹭著。我問他怎麼了,他細細的說:我不是真的很想要寫字檯,Draco,你再弄來一張桌子,這裡就太小了。
我身體一僵,甩開他的手。誰說會太小?大不了衣櫃扔掉,我們把衣服掛在牆上就行了。
Harry離我只有五公分,我能感受到他的溫度。其實五坪也不算太小,如果我們賺更多錢,明年就能搬到十坪的套房了。
但他終究是站著,訥訥的垂著眼。我轉身,拍拍他的頭。
他提起眼皮看著我,輕輕問我一句:
Draco,你後不後悔跟我一起來Finland?
●
我們來Finland的那一夜,下著狂風暴雪。
我很清楚我不適合長途旅行,更不適合流浪。而我居然會站在風雪裡,和一個不知何去何從的人,等待一輛巴士。
Harry Potter當時是無助的,他擁有的只是我,和他的舊皮箱。我也是無助的,只擁有他,和我的皮箱。
Finland十分接近北極圈,有某部分甚至就在北極圈內。我在想我是不是會這樣冷死,凍的像一根大冰棒。
Harry冷靜的坐在皮箱上,我們彼此都沒有說話。風的聲音在空氣中震盪,眼前那條寬廣的公路還是乾淨的連鬼影都無。我們被遠遠拋棄在這個世界,只剩下冰雪陪伴。
當一個社會不接受你,就最好離別人遠一點。我不否認那種離開祖國的痛苦仍舊蠶食我的心房。在Finland,是不是純血,是不是Death Eater,重要程度就和你用的衛生只是不是春風牌的一樣。
我說,不要緊,Harry,你就算不是其他人的英雄,我也一樣愛你。
他不吭聲,我看的出來他的眼淚因零下溫度凍結在眼眶裡。
Harry…Harry…
我走過去,抱住他,手臂緊緊環住他的身體。我們都在顫抖,為冰天雪地顫抖,為我們失根的旅途顫抖。從此我們沒有回家的路,破碎的夢裡映照出來一個個故鄉的影子。我們都成了失根的旅人,祖國的名字從此在喉間哽咽著。Finland的雪比祖國冷,Finland的空氣是這麼凍肺…
他的頭髮刺進我的眼睛。我疼痛的掉出眼淚。他的肩膀在抽動,我知道他哭了。我問他,Harry,是我的頭髮也刺進你的眼睛了嗎?
●
我們經常在彼此的臂彎裡醒來。有可能是我們之中的某個人先醒,然後看著對方的臉,直到那個人也醒了為止。如果前一晚我們進行了什麼激烈運動,那早晨就很有可能再來一次。如果沒有,頂多是親吻幾下,就各自起床。
Harry基本上不喜歡白天窩在家裡,假如放假的話。他常要我一起去做免錢的休閒活動,散步,或看街頭遊行。有次他玩性大發,我們去了Moomin博物館。他興致高昂的很,我只能跟在他身後跑。河馬有什麼好看?不過是擬人化的河馬,長的可愛了點罷了。但我忽然想起他在進入Hogwarts前都沒有童年,就能理解他此刻的心情。
也許是這種緣故,他一直都對別人隱藏自己的需求,除我以外。他對我是盡其所能的使壞和耍賴。
可是,當我們享受了一整天的娛樂和揮霍時,一個現實的問題又浮現出來──我們沒錢。窮的徹底,就像逃役的軍人,進退維谷。
Harry倒是很泰然。他說沒錢就賺,我們不必把自己弄得苦哈哈。我說:苦不苦是另一回事,Harry,我們要節儉,省下不必要的開銷。他撇過頭,沒有理我。
既然這樣,我也沒搭理他。我們低迷的氣氛維持了三個禮拜。
●
Finland的交通費和伙食費貴的嚇人。我很少逛果菜市場,通常只看不買。一顆小青椒,2歐元,想買番茄做沙拉?一公斤五歐元。這裡物價比倫敦還高,也許是之前沒有採買習慣,以致對物價沒有概念。
上個月是我生日,本來自己也忘記了。但他卻記的很牢。那天我們和平常一樣,各自去上班,回家後,他看他的《巴爾札克與小裁縫》,我看我的《芬蘭傳奇》。他的頭擱在我的膝蓋上,一副要哭的模樣。我抬了眉毛,露出詢問的表情,他卻像被電到一樣的縮回去。那本《巴爾札克與小裁縫》不偏不倚的砸到我腳上。
Harry著急的道歉。我說算了,不要緊。他咚咚咚的跑下床,從大衣口袋裡摸出一個東西。
他走過來,矇住我的眼睛,然後把東西塞到枕頭底下。我等他在我臉頰上親了之後,才伸手抓出放在枕頭後的東西。
那是一個小杯子,手掌大小,沉甸甸的頗有重量,我把玩了一會兒,然後看著他。他微笑,說生日快樂。
那時我才想起是我的生日到了。我抱住站在床沿的他,問:你哪裡弄來的?他回答:這是沙米人的工藝品,樺木做的,上面還有小小的圖騰──…看見了嗎?有兩隻鳥,是幸運的象徵。
Harry撫著我的背,頭靠在我的頸窩,規律的呼吸聲讓我非常安心。我說:謝謝你,Harry Dear。
這時我才發死的發現自己有多麼愛他。
●
我不只一次發現自己很愛他。
嚴寒的Finland,雪無論何時都下的很起勁。我拉緊大衣,想早一點回去五坪之家。我才剛從樓梯上來,就聽見門內傳來笑語聲。這讓我起了疑,我飛快上前,拿出鑰匙把門打開。
然而打開們的剎那,我立刻就後悔。
是Ronald Weasley和Hermione Granger。他們坐在我的椅子上,和Harry有說有笑,但一發現我打開門,眉飛色舞的神情馬上消失無蹤。
Weasley看著Harry,Granger不動聲色的低下頭。我站在原地,環視他們三人。Harry率先從床上跳起來,說:Draco,他們昨天才到Finland,特別來找我…
是嗎。我冷冷的說。我把大衣甩到衣架上,走到寫字檯旁,對正坐在椅子的Granger說:請移開妳的身體,擋路。
她像是受到極大侮辱的皺眉,我瞥見Weasley一臉恨不得奏我一拳的模樣。
他們來做什麼?只是旅遊?或者想帶走Harry?或打算向魔法部告發我們?
Harry看著我,說:Draco,你可以出去幫我買杯咖啡嗎?
我衝了出去,連大衣也沒拿。
我說,Draco Malfoy,你掉下去了,掉進那個人的網裡了。
他說,不,是Harry Potter爬上來了,抓住你的手你的愛,勇敢的爬上來了。
不是冬天,不是雪季。但空氣卻冷透了我的心。狂風吹襲的街頭,路面結上一層薄冰,行道樹顫抖著,只剩灰色樹枝筆直站立。融化的雪在腳邊流動,雪靴毫無作用的被浸濕。充滿霧的空氣,所有東西都模糊不清。
英國倫敦,九月二十七日。
那是像平常一樣的街道,悠閒散步的老人小孩,露天咖啡庭依然客滿。旗織從大樓窗戶自然垂下,漂亮的紅色在空氣中偶爾掀動。
我在路口停下腳步,轉進斜角巷的入口,經過牆磚幾番移動,一條新的、比倫敦街道更熱鬧的巷子露出來。在這裡,住戶掛的不是紅色旗子,而是寫有「Harry Potter大勝利」的巨型海報,幾乎每面你能看見的牆都被貼滿。行人慶祝著Lord Dark的敗亡,魔法界終於回復和平,所有造反的Death Eater都被送入Azkaban,無一例外。
在擠滿人的巷子裡,我悄悄穿越人群,沒有人注意到我,色彩繽紛的巫師袍蓋去我身上的深藍大衣,我被一點一點的湮沒,很快的,也不知道自己身置何處。
周圍是震耳歡呼,聲音將空氣壓縮成溫熱氣流。巷子比外面街道溫暖,我想我已泌出了汗。
忽然,有隻冰涼的手抓住我,我看不見對方,但那隻手毫無猶豫的把我拉出人群。那是一隻很紮實的手,有點粗糙,卻很細。我的身體埋進巫師袍,又從巫師袍堆中看見那隻手的主人。他背對我,奮力撥開人群。沒有人發現他,行人依然互相說話、走路,魚貫往同一方向走。我的汗使頭髮黏貼在頸上,大衣此時變成了負擔,他緩緩轉回頭,對上我的眼。他笑了,然後繼續拉著我向前走。
我們鑽進一條更小的巷子,無人的巷子,窄得只能讓一個人通過。他跑進巷子深處,翻倒一個垃圾桶。我的手被抓的發疼,他卻輕盈得像一隻鳥。
我忍不住了,對他大喊:「停下!」
他果真停下,鬆開我的手。我們都喘著氣,靠在骯髒的牆上。他的額前貼著黑髮,眼睛充滿得意的笑。
我脫掉大衣,好讓自己散熱。
「你看,萬人空巷。」
他滿足的說。
「是,沒錯,」我回答。「他們的目標就是去聽Harry Potter的演講──但你!Harry!卻在這裡!」
他大笑,露出惡作劇成功的表情。
「我本來是拒絕的,我討厭演講。」
「你讓全國失望。」
「不,Hermione會變身成我,代替我演講。」
我跳起來,瞪著他。「我要告發你!」
他聳聳肩,無所謂的咧嘴笑。自從大戰結束後,每個人都在鬆懈自己,他也不例外,找到時間就成天往外跑。
我看著他,綠色眼睛溫和的像隻無害的貓。他往我這裡移動幾步,手覆上我的藍色大衣。我沒有說話,只是凝視著他。Harry Potter。我無聲的唸著。他臉上的笑在一點一點的擴大,幾乎要把我淹沒。
我情不自禁的靠近了他,臉和他的距離越來越短,我幾乎可以感受到他的鼻息,那麼近,就在我耳旁。
Harry Potter的嘴唇在一公分以內。我緩緩吻上那柔軟,觸感和一年前我們的第一次接吻一樣,沒有變。
他環住我的頸,我們擁抱在一起。
我說,Draco Malfoy,你掉下去了,掉進那個人的網裡了。
他說,不,是Harry Potter爬上來了,抓住你的手你的愛,勇敢的爬上來了。
他終於成了我夢裡的常客。
我總是在黑暗裡等待,在連半縷光線都沒有的黑暗中等待。他的裸背倒臥在雪裡,身體冰凍得發紫,背脊滲出絲絲血痕。他在雪中沉睡,肢體柔軟像個舞者。我對他的甦醒沒有半點期待,我只想用赤腳踩過雪地,只想在大雪紛飛中抱住他的軀體,只想用心去永遠記憶他美麗蒼白的裸背。
Harry Potter。這個名字是毒藥。我卻一飲而盡。
我們相愛,我們等待。
他終究會像燕子一樣離我而去。我看不見他,甚至不確定他何時會出現,他被人群團團包圍,黑色頭髮在人群中若隱若現。
我永遠站在陰影裡,站在角落裡,看著他。他光彩的接受眾人崇慕,他是英雄,打敗Lord Dark,他被捧上天。有那麼多次,他走到我企及不了的高度,稀薄空氣使我呼吸困難,他卻能泰若的走著,以一種誰也學不來的神聖姿態。
我像汙點,玷汙他的純潔。我們幾度在占星塔接吻,在級長浴室相擁,在萬應室幽會。為這種關係,耐心等待。
我們在最隱閉的地方擁抱,我們對身邊的人絕口不提對方,我們可以纏綿在黑夜,卻不能在白天碰面。
我始終站在一個定點,試圖在人群裡尋找你,以一種承受疼痛的方式,尋找你。
如果你伸出手,我會毫不猶豫的抓住你,我們不需要試探彼此的極限,我們也根本不需要語言,這麼多時間我們都不說一個字,只在最隱晦的時刻,給對方一個吻。
我說,不用太久的時間,Weasley和Granger一定會發現。他們會厭惡的說:噢不,Harry,你為什麼和這種垃圾在一起?你和他在一起,Ginny怎麼辦?
我真真正正的破壞了你聖潔的靈魂。每一次我吻你,你的靈魂就多一點裂痕,每一次說我愛你,你的靈魂就緩緩下墜一點點。
Harry Potter,他們又怎麼敢想像你的性傾向?又怎麼能承受你愛著我的事實?
事發的時候,你嚶嚶哭泣,蜷曲在你認為最安全的角落。而我不能,我所能做的只是代替你面對。我會對他們大聲說,是,我愛著他,愛著你們也同樣愛著的Harry Potter。
我承受他們最粗糙的批判,他們最低俗的辱罵。就像人群流動裡我靜默的看著他們一樣,眼神中殘酷和譏笑並存,他們可以大聲抨擊我,卻不願將矛頭指向你,如同他們可以狠狠擊碎我的自尊,卻不能詆毀你高貴的人格。
我們已經被逼的沒有眼淚,但我寧願相信那是由於眼淚早已在冰凍的空氣中凝固、破碎。
Weasley說:我不敢相信。Granger說:Draco Malfoy,我希望你消失在我的視線。
我的記憶回到了那一天,下著大雪,我們用祖國最後的溫暖緊緊包裹自己,在雪地裡踰踽而行。我們只有皮箱,只有漫天雪花裡那片永不歇的星空。我們一前一後的走著,步伐是那麼緩慢又充滿哀傷。
你已無法飛翔,而我,即使在平地也呼吸困難。我們在哮喘中掙扎,失去除了彼此之外最親近的人。我們依然在黑夜裡擁抱,依然在最幽閉的角落偷偷親吻,但這已不是因為這段不被公開的秘密關係,而是由於,此刻,我們離開了祖國,在黑夜裡逃到另一個國家。
我們挑選一個雪的國度,一個即使燃起火也會瞬間被熄滅的國度。我確信我們在那裡不會流淚,因為溫度太低,能夠凍結一切。
「是又怎樣?不是又怎樣?」他失去控制的把寫字檯推倒。「難道你想丟下我,一個人回英國?」
深灰色天空飄下了雪。Finland即使是晚上也掛著太陽。雪開始積在我的肩上,黑色上衣沾滿雪片,繼而融化成水滴。我走出公寓,沿著人行道緩緩步行。
從搬來到現在,景象幾乎沒什麼變化,不同日期的同一時刻,就像被嵌入畫框一般,如舊進行。手下意識的摸摸口袋,發皺的紙幣乾巴巴的躺在腿側,我掏出來,是兩張一歐元紙鈔。一抹苦笑在嘴邊蕩開。在Finland,一杯咖啡需要幾歐元?
Harry並不是真的想喝咖啡,他從Hogwarts畢業後就只鍾情於奶油啤酒。這條街已算是半個住宅區,沒什麼商店。在這種悠閒國家,商店只願意營業到六點,他們十分珍惜和家人相聚的時刻。
我在十字路口右轉,踏入我很少接近的鬧區。那裡也非燈紅酒綠,只是多了霓虹看版,觀光客在街上走來走去。Finland店家很少海削觀光客,芬蘭人善良樸實,這也是我們優先選擇這裡的原因之一。
眼光在高掛的招牌來回搜尋,一式一樣的招牌我很難分辨。來Finland的前半年我惡補了芬蘭語,即使長的很像英文字母,但發音和意義有可能完全不同。
忽然在交錯的招牌下我看見了,「Looming Café」,一個略為斑駁但字體卻很優美的招牌。我趨前,穿過許多觀光客,走到招牌下。一個大型倒在窗口,是Beatles的合照,我忽地倍感親切,這時又看見放在門口、寫在小黑板上的價目表,價格還不算太高。我毫不猶豫的推開那扇漆木門,走了進去。
也許是招攬觀光客的緣故,Looming Café現正播放著Yesterday。刻意調暗的昏黃燈光讓店裡更有氣氛,幾張線條簡單的歐系桌椅放在店中央,螢光藍燈隔出一條走道,在店最深處是流線型吧台,男人女人坐在高椅上,自在談笑著。
我順著藍燈走到吧台,一位黑色捲髮的女性調酒員對我微笑。我坐在兩個男人的中間,他們禮貌性的問候。
「你好,我能為你服務嗎?」她拿出一張羊皮紙觸感的價單。
我道謝,稍微瀏覽一番。
「一杯…馬丁尼。你們有奶油啤酒嗎?」我問。
女調酒員露出困惑的表情,但隨即又笑盈盈的開口。「你是英國人?」
我點頭。
「沒問題。」她轉身,用芬蘭語對坐在吧台旁的男人吩咐幾句。那個剃了光頭的男人站起身,走進吧台裡。
「英國,好地方。」坐在我右邊的男人說。「我祖父也住在英國。我叫做John,John Parkhurst。」
他有一頭毛燥的金髮,眼睛非常深邃。John穿著黃色風衣,配上一條尼絨毛褲。
「我是Draco Malfoy。」我說。我們彼此都握了手。他看起來很開心,拍了我手心兩下。
女調酒員遞給我一杯馬丁尼,盛裝液體的高腳杯很精緻,表面有幾道波紋浮凸。John舉起他的酒,對我說:「敬英國。」我挑挑眉,不置可否的啜一口。
「你從英國搬來?」女調酒員擦拭杯子,問。「或者來觀光?天氣很冷,可是你沒穿任何外衣。」
「太匆忙,忘了。」我聳肩。「我現在住這附近。」
「哦。」她點頭。「全家移民?」
「不…我一個人。」
「我去過英國一次,為了買最道地的Beatles唱片。看到門前的看版沒?我花一百歐元買的。」她一副眉飛色舞的模樣。「我是Pansy Lonpher。」
我的手震了一下,馬丁尼從杯裡濺出。Pansy…我在心裡重複著這名字。
她沒有發現我的異狀,只是走到吧台角落換一張唱片。
音樂變成了「Misery」。我苦笑,看見John正隨節奏晃動上半身。他的金色頭髮在燈光下呈現鮮豔的橘色,和黃色風衣相稱著。
「你喜歡Beatles嗎?」Pansy問。
我輕輕點頭,她似乎很滿意的在我杯裡添加冰塊。
「Draco,聊聊你自己?」John問。我搖頭,看著杯子。
「話真少,我都會模仿你了…」他拉高衣領,下巴縮進兩肩,不斷做出點頭和搖頭的姿勢。
我想我的嘴角已浮出一絲微笑。John發出讚許的聲音。
「多笑,才像個人。」他說。「我是個心理醫生…看過不少人因為壓力大而沉默寡言啊─…這裡男人自殺率是很高的喔,Draco。」
我撇撇嘴角。
原本走進吧台的光頭男子拍了Pansy的肩膀,用芬蘭語迅速交談著。他有時會對上我的視線,似乎在討論我的奶油啤酒。最後Pansy轉身,臉上堆滿抱歉。
「Draco,很遺憾,我們Looming Café的光頭大哥對奶油啤酒不太拿手。」
「沒關係,我也只是碰運氣。」我淡淡的道。「可以外帶咖啡給我嗎?口味隨便。」Pansy又重新露出笑容。「當然可以。」她愉快的拿起虹吸咖啡器,交給光頭男人。
「你明天會再來嗎?」她問。「如果光頭研究出來,你就能再度品嘗英國了。」
不等我回答,她就笑嘻嘻的和光頭男人說話。
不是來品嘗英國的。我小聲說著。
John Parkhurst將一張名片放到我面前,他那隻戴了銀色戒指的手恰巧打破我的思考。
「我的名片,Draco,歡迎來諮詢。」他友善的搭上我的肩。「不收費喔。」
我失笑,懷著感激的心情把名片塞入我的皮夾。
●
那天晚上,等到我回去時,Weasley和Granger已經離開了。
Harry沒有說什麼,他只在我拿出咖啡時道聲謝。我也不期望這件事有什麼發展,最好那兩個人都離開,回英國去過他們的生活。
這種日子並不壞。就算窮,也不會有人認識我們。
在那一天過後的兩個禮拜,又是Finland全國連休的日子。Harry依然想出去走走,即使我一再強調我們沒有錢。他很少鬧脾氣,只是這次他反常的用冷靜口吻對我說:「沒關係,Draco,我一個人去。」
我沒有反對,只是看了他幾秒鐘,點點頭。Harry沒有露出高興的表情,就回頭去做剛剛手邊的事情。
我們之間的關係正漸漸改變。五坪大的房間依然是五坪大,即使是個連轉身都有可能碰到對方的空間,Harry和我的心卻漸行漸遠。
他在連休第一天就打包好所有物品,清晨立即離開公寓,搭上巴士,去一個他沒告訴過我的地方。
我站在窗邊,一盆從辦公室移來的忍冬花因為天氣過冷而逐漸凋謝。巴士的影子只剩下尾梢,在大路盡頭轉入一條巷子。我不知道他要去哪裡,也不知道他何時要回來,那隻燕子依然飛走了,即使是個過氣英雄,他也還是隻會飛的燕子。
即使他從此以後再也不回來,我又能怎樣?
●
四天假期,我居然覺得像年休一樣。公司在連休第二天出了小狀況,客服部的Alversy早產,臨時缺人手幫忙,因為整個公司的未婚男性並不多,所以就讓我去代職。
連休當然是沒人願意工作,公司裡只剩值班的小職員,以及一個隨時等候顧客電話的我。空曠的辦公室裡偶有風雪叩打玻璃窗的聲音,傳真機和電話在這一天幾乎沒什麼響過,只有一個中年女性打錯電話,匆匆斷線。
我將沒人照顧的大盆栽澆水,餵餵放在公司大廳的魚缸,順便和工友閒聊幾句。
這就是Finland生活?我翻開像天書一樣的芬蘭語字典,在字典裡圈出幾個字。
Finland唸作Suomi。
Snow唸作Lumi。
我放下字典,拿起一本期刊。
Suomi連休第二天,平淡度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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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天很希奇的,是個暖和的日子。我把被單和衣服拿到頂樓晾乾,順便曝曬櫃子裡的書籍。中午時我走到Looming Cafe,但漆木門上卻吊著close的牌子。Beatles已經被收起來了,只剩下一塊被抹乾淨的小黑板。
連休第三天,忽然想到附近走一走。除了上班路線和市場之外,我很少到其他地方逛,除了需要找廢棄家具的時候。
由於是好天氣,巴士載了許多當地人。我在土庫大教堂下車,找了一間冰淇淋店休息。芬蘭人特愛吃冰淇淋,不管是哪個季節。有很長一段時間,我沒有像現在這樣放鬆,看著身上揹著相機的觀光客、耍人偶戲的操偶師、幫人畫素描的大學生,這些畫面搭在一起意外的賞心悅目。
杯裡的堅果冰淇淋逐漸融化,我不嗜甜食,沒打算把它吃掉。
教堂並不怎麼漂亮,比起那些英國著名的景點,土庫大教堂也只能算是中下。我隨意用小杓子攪拌融化成一灘咖啡色液狀的冰淇淋,默默背訟前幾天在字典裡看到的生字。
忽然,有個陌生女人走到我面前。我抬頭瞧她一眼,沒有作聲。女人的表情非常壓抑,眉頭緊皺,像是在容忍著什麼東西。我不打算用我的蹩腳芬蘭語開口問她。
她走近,身體幾乎要貼到桌緣。我警覺的挺直腰脊,把杯子推到一邊。
我知道你是誰。
她說的是標準英語。
我馬上站起身,準備掏錢給店家。
她卻捉住我的手腕,惡狠狠的將我拽到一旁。
我不在公共場合對女人出手,所以沒有多說什麼,等到我們來到一條人跡稀少的巷子裡,我才用力把她的手指扳開。
我不認識妳。
我說。但她只是在唇間蹦出一絲冷笑。
你是Draco Malfoy,去年逃到Finland,還帶走Harry Potter。
她往地上吐口痰,不屑的朝我身上打量。
我馬上推開她,想離開這條巷子,她卻在我身後大聲吼叫。
Finland不該讓你這種人來!噁心!
我停下腳步,佇在原地。
把Harry Potter還來!
她的聲音讓我覺得非常熟悉,像是昨天那個打錯電話的女人。
我要向你的公司告發!
我掄起拳頭猛然轉身,卻看見那個女人早已往巷子另一頭跑出去。她的灰色裙擺招搖的在身後飄動。
一陣微風吹入巷子,把躺在地上的紙屑捲至半空。
我頹然的鬆開手指,將身體靠在一旁的牆壁。
如果連Finland都待不住,我們還能往北去哪個國度?
●
第四天夜晚,Harry還沒有回來。
我拎著大衣,往Looming Cafe走去。依然是觀光客大潮,街上因為連休最後一天的關係而水洩不通。我終於找到那張Beatles大海報,它這次總算帥氣的直立在門口。我推開漆木門,Ask Me Why的旋律流洩而出。
這時光頭男人正端著啤酒遞送給客人,他看見我後便用芬蘭語朝吧台喊了幾句。Pansy那頭顯目的黑髮從吧台下浮出,她微笑的招我過去。
我坐到高腳椅上,一杯溫過的奶油啤酒馬上放到我面前。
Pansy笑盈盈的催促我喝下去。一股滑順溫暖的感覺掠過喉嚨,滋味和在英國嚐過的並沒有什麼不同。
「不錯吧?」她問。
我給她一個讚許的笑容。
但這並不是我要喝的飲料,那時候是為了Harry才碰運氣問問的。
放下啤酒杯,我沉默的將身體背向吧台。光頭男人的眼神和我二次對上,他看起來並不好親近。
「在等John?」Pansy問。
我搖頭。她卻自顧自的補充幾句:「他不是常客喔...只有在看診固定病人時才會來喝幾杯。」
「嗯。」
「怎麼,想見他?」
她拋出這句讓我差點跳起來的話。
我立刻轉身回瞪。
「不是這樣。」
「有什麼關係,」她滿不在乎的拿起一個高腳杯擦拭。「這裡同性戀可是合法婚姻。」
「我說過,不是這樣。」
我灌下一大口啤酒,John開朗的臉浮現在腦海裡。那件黃色風衣和他很襯,連同他柔順的頭髮。
Pansy笑了起來,拍拍我的肩膀。
「抱歉,Draco,他已經結婚了。我也只是開個玩笑,別介意。」
我聳肩,沒說什麼。早在那天我就看見銀色戒指了,那是如此教人無法移開目光。
明明嘴巴上是在道歉的人,卻滿臉惡作劇的表情。Pansy心情極好的把高腳杯放回架上,嘴裡哼著Beatles的歌曲。
這裡同性戀是合法婚姻。
我眨眨眼,努力消化這個句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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事情發展的是那麼迅速。在連休結束後,Harry拖著行李從公寓上樓,腳步之沉重讓人不禁懷疑他到底去了哪裡。他的氣色很好,仍然用溫和的笑容對我說早安。
所以我說,事情在後來發展的那麼迅速。
那是一個陽光能輕易穿透乳白窗簾的下午。不需要大衣,天氣像之前那樣溫暖。我從公司回來拿一份非常重要的會議報告,它就躺在我寫字檯的上頭。黃色碎花布依然蓋著寫字檯,兩三本Harry的讀物放在桌上。我移開它們,找到會議報告。
但是那麼突然的,原本安穩覆在上頭的碎花布居然掀起一角,我想伸手把花布蓋上,卻意外發現布下露出一截紙張。
紙面印滿鉛字,都是芬蘭語,我能依稀辨認出「市立醫院」這幾個字。
我立即把書本掃下寫字檯,將報告丟到一邊,掀起整塊黃色碎花布。
全部紙張的厚度加總起來大概有半公分,一式一樣的,被整齊疊在桌面上,沒有凹凸,和寫字檯的面積配合的天衣無縫。
手上這張紙的右上方印了小小的日期:八月十七號。正是兩個禮拜前。
我小心翼翼的將它擺回原位,開始研究起其他紙張。那絕對是某種病歷表──或者是醫院放在藥袋裡的處方籤,上面滿是生字,我決定從紙堆最下方抽出一張,塞進口袋裡。
等到會議報告再度被我撿起,已經是公司會議開始後十分鐘的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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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月份時曾經發生過一件事,時間大概是在我生日後幾天。
我們居住的地方是看不到極光的,至少要到薩利色爾卡去。基本上離北極圈這麼近的地方,白天幾乎要佔四分之三的時間,況且現在是北半球的夏季,很難觀賞極光。
但就在那一晚,像往常一樣入睡,單人床上我們相擁,說著只有彼此聽的見的囈語。我幾乎快要睡著了,朦朧的意識裡只感覺的到Harry的呼吸。我沒發現他的眼睛仍然睜著,嘴裡喃喃念著句子。
他忽然掀開被子,失去溫度的我立刻蜷縮身體。我問他,你在做什麼?他卻只是跳下床,高興的抓住棉被。
他說:Draco,明天我們出發去看極光好不好?
我的臉埋在枕頭裡,微笑的回答他:好,看極光,但明天不行。
他把被子扔到我身上,臉上狂喜的表情頓時垮了下來。
為什麼不?
他問。
我拉起被子蓋住身體,胡亂回應他幾句話。很快的,溫度又回到我身上,最後我終於失去和睡眠蟲抵抗的能力,沉沉睡去。
在半夢半醒裡,我只聽見他不停重複的那句話──…
──為什麼不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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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坪的空間,我從來沒想過可以藏匿什麼東西。床的夾板、衣櫃內層,甚至窗檯和牆壁的夾縫間,那些隱密又狹窄的地方,居然有這麼多秘密。
我選擇一個接近中午的時刻,向公司告假趕回公寓。首先我發現的是藏在床的夾板裡的藥包,淡粉紅藥丸分裝在透明夾鍊袋裡,每五個裝一袋,夾板裡總共有十二包。其中有一包已經少了三顆藥丸,我記住藥丸的形狀和味道。
拉開衣櫃抽屜,一片嚴重蝕蛀的木板能夠輕易的藏住東西,一個小藥瓶身貼了標籤,是英語,寫著Lithium。我輕輕扭開藥瓶,幾個塊狀物散出令人不太舒服的味道。
在窗檯和牆壁的夾縫間,有幾十封稍稍濡濕的信件。寄件人分別是Weasley和Hermione,收件地址是Finland郵局的公用信箱。我沒有移動它們,盡量原封不動的擺回夾縫。
我想盡快消化這一切。那些紙張上的芬蘭字代表什麼?這些藥又隱藏了什麼事實?Harry看起來和平常根本沒有不同,我無法從他的一顰一笑裡感受到他的改變,甚至連最基本的,他的心情,我也幾乎捉摸不清。
一種無以名狀的可悲席捲我的腦海。五坪的空間,我們能夠擁抱彼此,並且一起生活了一年多的時間。我曾以為自己了解他,即使在人海中,他綠色的眼底只駐留我一個人的目光;在大雪紛飛的夜晚,就算沒有眼淚,我仍然可以感受到他眼眶下熟悉的悲傷…
但這又能代表什麼呢?
一顆心能夠藏住多少秘密?五坪大的空間能有多少我無法知道的事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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狹小單人床劇烈搖晃著,發出吱嘎聲響。白色被單早已踢到地上,床單凌亂的壓在身下。
他緊緊環扣我的肩膀,指甲幾乎深陷皮膚。體溫像火爐一般暖燙,我們都灼燒著彼此的慾望。Harry攫住我的唇,需索無度的囓咬,腰肢擺動的比以往還瘋狂,我們幾乎要融合為一體。
激情的溫度下,他露出奇異的笑容,像是到達人間天堂。他綠色眼睛如此渙散,毫無焦距,像是在高潮中進入一個連我也無法抵達的地方。
我停止撫摸他的身體,僅是靠著他的頸窩。黑色頭髮在潔白的枕頭上蕩開,景象就和我們之前度過的時光一樣美好。
我說:Harry,你還醒著嗎?
他將手環上我的腰部,緩緩移動著。手指沿著脊椎、頸部、一直到達我的耳根。
他還是第一次這麼主動。
我吻著他的耳朵,他笑了出來。他的手指呵起我脖子的癢,我難耐的捉住他的手臂,他卻扭開身體,把手指圈住我的頸椎。
那雙我曾經認為是纖細的手指,不知何時變的如此有力。
Harry笑著,以一種我無法解釋的表情直視天花板。我轉頭,輕輕推他一下,但他只是維持著唇的彎度,甚至細聲的念著字句。
Harry…?
我試圖將他叫醒。
他連眼光都沒移回我身上。
十隻手指交錯在頸上,收的越來越緊。我感覺皮膚底下的血管就要迸裂開來,呼吸漸漸變的急促。
他囈語的聲音逐漸清晰。我勉力扳開他的手指,但指頭就像生根似的一動也不動。窘迫的呼吸使我難以思考,大腦因為缺少氧氣而減速運作。
不…不…要回去…
他吐出殘破的句子。
我想拉開他的身體,他像完全沒察覺自己的舉動般的盯著前方,手指停留在漲紅的肌膚,我幾乎要嘶吼出聲。他的笑容已經收起,換上一副面無表情的模樣。
我大吼一聲,一拳揮到他的下腹,他終於發出尖叫,鬆開手指。他跌落到床下,我狼狽的使勁呼吸,在跳下床的同時也撿起自己衣服,迅速穿套,逃難似的離開這個瘋狂的房間。
我在發抖,我的瞳孔不可遏止的放大,再放大。激情的燥紅只剩下空洞的恐懼情緒。四肢百骸都要被痛苦撕裂,我逃出公寓,跪倒在人行道上,我的大衣仍然留在衣架上沒有拿出,即使這個夜晚沒有下雪,我感覺自己就要被某種東西凍結成冰。一把寒冷的火焰在灼燒著我,肌膚曝露在完全的恐懼和悲傷之中,我往前跑,街道上如此寧靜,彷彿幾分鐘前發生的事情都不曾存在…
我哭了,兩行溫熱的眼淚沿著臉頰落下。
總算,我知道自己該做什麼。
●
Beatles看板已經被收起,Looming Café的招牌熄了燈。小黑板上仍然殘留著「今日咖啡特價」的粉筆跡,漆木門掛著「Close」的牌子。
當我回過神時,才發現雙手正砰砰砰的拍打門板,一下接著一下,連Pansy開了門我還不曉得,手掌差點打到她身上。
她絲毫沒有責怪之意,只是要我趕緊停下來,免的吵到其他人。我無力的讓她攙扶自己,拖著腳步走進店裡,再穿越吧檯到她的休息處。
這間店的格局並不大,原因是有一半以上都是Pansy住的客廳和房間。壁爐裡有一簇小火焰在跳躍,咖啡色基調的傢俱看起來格外暖和。我坐在柔軟的沙發上,一手揉著額角。從剛剛到現在,太陽穴的抽痛一直沒有停過。
她端了一杯熱可可到我面前,點亮檯燈。
Pansy的臉很冷靜,和她在店裡高論Beatles時的神情並不相同。我想起英國那個Pansy Parkinson也是這樣的女孩,擁有己見,同時又堅強無比。
「Draco,有任何我幫的上忙的地方嗎…?」
她問。
我看著前方,想問她我現在看起來的表情是什麼樣子。
「喝一點可可吧。」
她友善的把馬克杯往我這裡推。
我伸出依舊發顫的手,拿起杯子啜飲一口。
「異鄉人,總是會有需要幫助的時候…」她緩慢的說。「講一些你想說的部分就好,我會幫助你。」
我試圖露出一絲微笑,但嘴角卻不聽使喚的垂迤。我聽見自己發出微弱的喉音,虛弱的像是在求救。
在牛仔褲的口袋裡還躺著一張紙,我把他從口袋裡抽了出來,遞給Pansy。
她接手,馬上就看懂內容。
「這是你的東西嗎?」她問。
我搖頭。
她將紙放到桌上,認真的注視著我。
「這是一張病歷表,Draco。我不曉得你對這個了解多少…」她吸口氣,唸了一個精神疾病的名詞。
可可從馬克杯裡濺出。手指抖的太厲害,我握不住任何東西,杯子幾乎要從手裡滑落。Pansy見狀,立刻把馬克杯拿走。
她沉默的看著中心呈現漩渦狀的可可液體。
「這個人是誰?」
她柔聲的問。病歷表上有Harry的名字。
我雙手捂住臉,我知道自己現在的表情一定因悲傷而扭曲。
她握住我的手背,安慰性的拍兩下。
「慢慢來…」
我逐漸平復呼吸,盡量將情緒壓抑到最穩定的狀態。只是病而已。我反覆說著。只是病了…會治好…
Pansy非常有耐心的等待我,即使時間已經超過凌晨一點。當時針指到二時,我終於把所有事情都告訴她。包括Harry Potter是我的同居人、我們因受不了英國的壓力而搬來Finland、那些被套上布料的傢俱、以及他常常有預料外的浪費,甚至今天晚上神智不清的勒住我脖子…
關於我和Harry的一切,像要傾倒積蓄一整年的心事般,完完全全的告訴她。
我憎惡我的自以為是,痛恨我從來沒發現這些根本不尋常的事情。
他為什麼喜歡我的寫字檯?
他把病歷放滿整個檯面難道不是希望我發現?
每個被套上碎花布的傢俱是否又暗示他的發作?
他對我的需索無度,又何嘗不是另一種病徴的展現?
「Draco,每一種心理病,都和周遭壓力有關聯…尤其是躁鬱症。」她說。「照你的形容,Mr. Potter應該是一個堅強的人,到底什麼是誘發病情的原因…那不一定百分之百與你有關係…」
我軟弱的哭倒在沙發扶手上,喉嚨接近嘶啞。
Pansy溫柔的拍著我的背,直到我在啜泣中入眠。
●
也許我知道,也許我不知道。也許一直以來我都假裝自己不知道。
五坪空間裡,彼此都藏不了多少秘密。剛來Finland時Harry每晚會有多少次從惡夢中醒來,我一清二楚。
夢囈、哭泣、哀求,或者猛然從床上跳起。我緊閉雙眼,背對Harry,把一切都隱藏的很好,佯裝根本不曉得他午夜夢迴的事。隔天早上照舊互道早安,然後各自上班。
有沒有可能,連他到郵局上班也是假的?在發覺這麼多他的隱瞞後,就算再被欺騙任何一件事,也差不了多少。
我無能,無能到無法在他面前唱完一首兒歌。
隔天我在Pansy的躺椅上起床,時間已經接近中午。她在廚房裡煎培根,收音機播放著Beatles的「Let It Be」。
我掀開蓋在身上的毛被,踩著地毯走到廚房口。Pansy哼著旋律,一邊熟練的將培根從平底鍋上翻面。
她在拿盤子時瞥到站在門口的我,便用芬蘭語對我道早。
「今天John會來。」她說。「想和他談談嗎?」
我點頭。「會問一點關於那個病的事…」
「對了,你是不是要上班?」
經她提醒我才發現上班時間已經溜去一大半了。也好,請幾天假,否則假期額度是不能累積的。
「有打算怎麼辦嗎…關於Mr. Potter的事。」Pansy關火,把放滿培根和乾麵包的盤子遞給我。
「……也許,回英國。」我說。這是我能想出來的最好辦法。
我和她走到餐桌旁坐下,享受一頓簡單的早餐。
回英國,然後承認我把Harry Potter帶走是個錯誤,接著再離開英國,我一個人到Finland生活。他在那裡不必擔心生活問題,Weasley和Granger會照顧他,他能變的和從前一樣健全。最好,把我忘掉,他將會有一個全新的人生。
Pansy似乎明白我在想什麼,吁出長氣。
「我不認為這是好方法,Draco。」她說。「最好,現在回去,和他談一談。今晚Looming Café會一直營業到你回來為止。」
●
從人行道往上看,五坪之家的窗戶仍然被乳白色窗簾掩蓋著。乾枯的忍冬花從窗簾裡探出,我猶豫幾分鐘,才踏上公寓樓梯。
這扇那麼熟悉的門,現在我需要極大勇氣才能打開它。Harry很有可能已經上班去,也有可能窩在床上睡覺。我想拿出鑰匙開門,卻發現我把它遺忘在房間裡。我只有兩個選擇:伸手敲門,或掉頭離開。
最後那隻已經不再顫抖的手緩緩舉起,堅定的敲了門板兩下。
房裡原本是安靜的,現在忽然有細小的騷動聲。一個沉重的腳步聲朝門而來,門鎖隨之開啟。
Harry那張憔悴無神的臉孔就在門後,他的黑髮凌亂,衣衫不整。他後退一步,用空洞的神情看著我,然後又背向我走開。
我衝進房,聞到一股不可思議的酒臭味。這時我才發現房裡有四五個玻璃空瓶,廉價酒瓶橫七豎八的倒在地上。
他跪趴在床沿,一點也不在意我的反應。他手裡拿著他送給我的樺木杯,裡頭斟滿液體。
「Harry Potter!」
我發狂的踢開那些酒瓶,箭步上前把那個杯子搶過來。
灼辣的酒潑灑在地板上,他這才回神乜我一眼。
「你謀殺自己!」
我抓住他的衣領,把他從床沿抬起。他奮力掙扎,嘴裡喊著不成章的字句。他從昨天晚上喝到現在嗎?他要去哪裡找一天二十四小時營業的便利商店買酒?
他一巴掌印到我臉上,我吃痛的鬆開手。
他眼裡滿是血絲,眼神和那隻會飛的燕子一點也不相像。
Harry忽然高聲尖叫,高分貝的聲音在五坪大的空間迴繞。他用盡力氣尖叫,發狂拍打我的身體,我想抓住他,但他的手就像長了眼睛一樣到處亂揮。
「謀殺!Draco Malfoy!」他高喊。「謀殺!謀殺!謀殺!」
「你有病!」我氣呼呼的推他一把。「你生病了!Potter!」
他再度尖叫起來。我想遮住他的嘴巴,以免將鄰居引來,他卻拾起一個酒瓶,直直對向我。
這絕對不是我認識的Harry Potter。不是那個會在人潮中靜靜看著我,把我拉到巷子裡,兩個人互相擁抱的Harry Potter。
我低沉的看著他,他正大力喘氣。
「你病了…」我說。「我知道你生了病…」
「不…我沒有…」他迅速變換情緒,虛弱的跪倒在地上。他用膝蓋爬行,蜷縮進寫字檯下。「不要離開我…」
我靠近他,嘗試碰觸他警戒的身體。
「這是不是你的…東西?」我拿出揉爛的病歷表,小心翼翼的湊到他眼前。
「是又怎樣?不是又怎樣?」他失去控制的把寫字檯推倒。「難道你想丟下我,一個人回英國?」
隱藏在黃色碎花布下的紙張漫天飛舞,散落在地上。他驚恐的看著那些病歷表,瘋狂尖叫。
「不能讓Draco Malfoy知道!」他大叫。「不能讓他知道!」
他張開手臂,奮力掩蓋那些紙張。他把整個身體貼在地板上,呼吸急促紊亂。
然後他起身,焦急的在房間裡兜轉。我感覺我的嘴唇不停顫抖,血像是要從眼框裡流出來。
他慌張的撿起一隻筆,自言自語的從書櫃裡拿出一疊紙。
「我該怎麼辦…該怎麼辦…」
我跪在地上,緊緊抓住抽痛的腹部,太陽穴就要被某種東西撕裂了,皮膚底層的血液左衝右撞著我的細胞。我的靈魂就要從眼淚裡蒸發,某種比Finland雪天還冷的東西凍結我的肢體。
視線逐漸模糊,我幾乎看不見Harry的一舉一動。
他在寫東西。趴在床沿。一邊寫一邊用力尖叫。
Ron!救我!
Hermione!救我!
Draco說他要離開我!他在夢裡說他要離開我!
有雜亂的腳步聲從門外傳入,還有幾句充滿疑惑的芬蘭語。有人要來了,有人握住門把大聲問話。
Harry不停尖叫,蓋過其他人的聲音。終於有人開始撞門,或者,也有人打電話給警察局。我不知道,我的腦袋一片空白,那些一式一樣的病歷表錯落在我眼前。我該怎麼辦?我要逃嗎?我該出聲嗎?
血液在咆哮著,我的知覺終於一點一點消失在無盡的尖叫聲裡。
我可以假裝不曉得,但其實我一清二楚。
在黑暗中我能感受到皮膚曝露於冰凍空氣之下,緩緩扯開底層血管。
有人在耳邊低語,模糊字句聽起來飄忽不定,卻像深紮在耳根處,甩不去的窒息感。
如果有什麼我能在沉睡中確定的事,那就是Pansy來了,我似乎能看見她坐在身旁,鎮定卻憂慮的模樣。還有,她應該會在病房裡播放Beatles的音樂,即使護士可能會對她大聲咆哮。
除了這些,Weasley和Granger的聲音也出現在耳邊,我非常確定,因為Granger正用她一派的高分貝對Weasley喊叫,我聽不見她在說什麼,但那一定會是和Harry有關係。
黑暗中我想掙扎,眼皮和肌肉卻一致沉重,唯一能感受到的,是乾燥空氣中隱隱的藥水氣味。
失去所有知覺,但那最細敏的感官卻甦活起來,我甚至可以思考──做一些最簡單的思考。
不知道過了多久,當病房裡歸於沉靜,我的眼皮開始顫抖,悄悄掀開。天花板融入黑暗裡,我已經熟悉了沒有光亮的空間,綠色布簾和其他病床相繼跳入景象裡,我搜尋著Harrry的身影,但很可惜,他並不在這裡。
床發出輕微聲響,我撐著病床扶手,從床鋪上爬起。現在應該是就寢時間,周圍十分寂靜,只剩細微的打呼聲。
就算現在離開病房,也不能出院。
我試著抬起右腳,這個動作很順利,我的身體應該沒有問題。
確定了這件事後,強大的疲倦感席捲而來,再一次,頭顱深深陷入枕頭裡。
●
「把音響關掉,Pansy…」
「Draco又沒被吵醒。」
和昨天一模一樣的天花板。
我從床上起身,看見身旁的John和Pansy。他們正剝著水蜜桃皮,一邊翻閱早報。
Pansy看見我醒來,馬上遞上一杯水。
「待會可以出院囉。」
我道謝。
「昨天真是差點嚇死我們了,」John說。他的金髮依然亂糟糟的。「誰都拉不住你,幾乎抓狂了。」
有這回事嗎?完全不記得了。在聽見破門而入的聲音之後,記憶就自動歸零。
我灌入一口水,焦躁的喉嚨馬上得以舒緩。
「醫院幫你打了一針鎮定劑,所以你才睡到現在。」Pansy說。「你可是打贏兩個消防隊員喔。」
John微笑,他將一個剝好皮的水蜜桃湊到我眼前。
「他們看見你皮夾裡放著我的名片,才打電話給我。」
豐富的汁液順著弧度滑落,濡濕了手指。
「Harry呢…?」我問。
Pansy原本輕鬆的神情瞬間凝結,她低頭,玩弄那些生長細毛的水蜜桃皮。
John沒有說話,他應該也從她口裡知道一些事情。
「我還沒虛弱到承受不了任何事情。」試圖擠出一絲乾笑,我生硬的扯動嘴角。
Pansy抬頭看我,假裝沒發生什麼事情般的聳肩。「你可以待會回公寓再聽。」
我將眼神移到John這個心理醫生身上,他只是給我一派的笑臉。
「如果…」我緩慢的說。「如果我回到公寓,打開門,發現Harry不在那裡,而且我打開抽屜,也找不到他的護照…」
Pansy馬上出聲安慰:「不,這是不可能的。」
她溫柔的看著我,此時我只感受到絕對的無助。
「沒有什麼好隱瞞的,」我說。「這是我和他的事情。」
這句話打動了他們。John率先點頭,示意Pansy。
她只好挑眉,當作同意。
「Mr. Potter離開了。」她輕聲說,把音量壓到最低。「被兩個他的朋友帶走。」
非常簡短的說明。
我把啃到一半的水蜜桃放到掌心裡。
「所以…」我的嘴唇在顫抖。
「不,」Pansy趕緊接話。「他沒有回英國,只是暫離這裡罷了。」
這句話並沒有讓我放心多少。我的心臟還在狂跳,拋棄感沒有離開我。
「把水蜜桃吃完,我們就回去,把頭緒理清。」John說。我這時才開始覺得他像個心理醫生。「這是你最重要的工作。」
他的言語是絕對的直述句,我卻感到百分之百的友善。比起Pansy,他有種溫和的堅定力量。他微笑,看著逐漸放鬆的我。
如果當初診斷Harry的人是他,事情演變也許就不是如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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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事情發生前我可以選擇相信,這做起來並不難。
就像預防某種疾病,率先打下疫苗,體內就會有抗體。我如果早在那清澈的綠眼睛裡搜尋,現在就不用在困頓中掙扎徘徊,甚至求助無門。
並且,這一刻,我不會對著Granger默默無語。
我離開醫院後,要Pansy和John先回店裡。John說的對,我必須要做的事情是理清頭緒,所以一定要先找到能對我說明一切原委的那兩個人。
他們應該會待在五坪之家,假使他們認為對我說明是有必要的。我的確進了那間公寓,打開門,看到零亂的房間。
一個人站在房間中央,是Granger。她穿著厚重的羊毛大衣,不曉得已經站了多久。紅色頭髮盤成弧形繫在後腦杓,她看見我,臉上凝重的表情瞬間放鬆許多。我們對看了很久,直到我不小心打了噴嚏。
「噢,」她有點不知所措的東張西望。「你最好快點進來。」
我把門關上。密閉的房間只剩下我和她兩個人。Granger走到窗戶旁,把窗簾拉開,一束光亮斜照在地板上。
她絞著剛脫下的手套,扭捏的看著我。我不知道該怎麼開口,也就這樣一動也不動的凝望她。
這時的她看起來不像睿智的Hermione Granger,她就和每個英國女孩一樣平凡。
「妳有什麼事要告訴我,是吧?」我開口。
她的目光從窗外景象跳出,移回我身上,似乎被我嚇了一跳。
「呃,沒錯…」她想放鬆自己,於是吸了一口氣。「關於Harry…」
我挑起眉毛,雙手環抱胸前。沒想到她這麼快就切入主題。
她開始不安的走來走去。但五坪大的空間,她走不了幾步就繞回原處。
「這件事發生的很唐突,因為你沒有完全了解…噢不,你應該懂Harry,他──他並不希望你知道…因為他,他很,很愛你…」她在說「你」這個單字時稍微遲疑。
我並不想聽這些我早就知道的廢話。
她見我沒反應,就繼續說下去:「我們把他帶走,你也許聽Pansy說過。」
我點頭。
「他,」Granger小心翼翼的端詳我的表情。這可能是她這輩子第一次覺得自己虧欠我。「知道了一些事情。」
「…什麼?」我聽見自己的聲音變的低沉。
她這時忽然停止走動,站在原地一瞬也不瞬的看著我。那種眼神就像在精斷評量一件事情,恢復她在Hogwarts時的敏銳。
「有些事,我們一開始並不知道…」她緩慢的說。「在你們離開之後,有人說了出來…」
我感覺自己心臟附近的血管正在收縮。
「Harry的病,我們早就知道了。」她的呼吸逐漸沉穩下來。「在你們離開英國之前。」
「我並不意外。」我說。
「也許你會想知道他會變成這樣的原因。」
「上次你們來Finland就是為了這件事情?」
當我問完這句話,Granger的神情變的十分古怪。
她又再次收回沉著的目光,眼睛飄向地板。
「我們,我和Ron Weasley,」她把聲音壓的很細很低。「一直都在這裡─…一直都在Finland。」
我驀然握拳,手心被指甲刺的很痛。
那些藏在窗檯和牆壁夾縫中的信,並不是從英國寄來的。
「那麼,」我壓抑住自己聲線裡的發抖。「到底是什麼原因…?」
Granger吸了一口氣。
「我非常想告訴你,以阻止往後一切事情的發生。」她說。「如果我從另一個人口中得知的敘述沒有錯誤,那麼,只要我說出一個名字,你應該就會弄懂整件事。」
我緊張的能聽見自己脈搏的聲音。
「她,Ginny Weasley,馬上就要來Finland了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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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可以假裝不曉得,但其實我一清二楚。
我的頭痛並不亞於和死咒擦身而過的感覺。想逃避的心情就和當初逃來Finland時差不了多少。
如果時間在腦海裡倒流,帶我回去找尋一些細微的片段,比起懺悔著無意義的事,我更願意這樣。我應該要好好思索那些被放棄的事,那些綿長又枯燥的事。
我應該要發現一些蛛絲馬跡,然後,深深心痛和流淚。
Granger什麼時候走的我並不清楚,在她提示完那個人名時我就呆愣了,坐在床沿,不發聲不動作。
我願意承認在那時候有這麼一件事,我和Ginny Weasley的事。Harry會知道多少?Weasley和Granger又知道多少?我以為她─Ginny Weasley─沒有向其他人提及這件事,或者,我相信她不會傷害Harry。
其實我根本不願意相信,最終那個帶給Harry莫大痛苦的人是我。
要從何講起?關於Ginny Weasley的事情。
假使一定要說一個關鍵字,那應該就是「陽台」。一個安靜的陽台,由於太安靜了,沒有人來打擾。她站在那裡看著我的時候,我已有預感要發生什麼事情,那和一個禮拜前我們的碰面有關聯──但現在我並不想提那件事。
對,是陽台,在Moncher莊園的陽台,我們在參加宴會,為Moncher夫人新落成的大型圖書館慶賀。Harry那時候正在庭院和賓客寒喧,我想我應該猜的到他手裡沒有拿著香醇的紅酒。
然後,Ginny Weasley,她穿著一襲深藍色禮袍,站在我身後。那時我雙手扶著陽台,專注的凝視Harry,沒有發現她正悄悄接近。
晚安,Malfoy。她說。她的聲音微微顫抖著。
我轉身,看見她倚在落地窗上。
基於禮貌,我隨口回答。
那時候我和Harry的事還沒被揭發──沒有任何人知道。
但她,Ginny Weasley除外。
她的臉色駝紅,似乎喝了不少。我沒有再回頭看她,依舊維持原來的姿勢,默默等待她說下一句話。
我很難否認自己當時並不在乎,因為她一直是驕傲堅忍的 Gryffindor,揭穿他人秘密不是她會做的事。
你在看Harry Potter?
她喝多了,居然直截了當的問。
我冷冷的說:不干妳的事。
Ginny Weasley也就這樣靜默下來。我沒看到她的表情。
這是一個錯誤,也就是我為何會先想到「陽台」這兩個字。這裡太安靜,但庭園卻如此喧沸。從此之後我痛恨陽台,還對陽台有種莫名的恐懼感。
她走到我身旁,對我說:你想要安靜到什麼時候?
我睨眼,看見她因為喝醉而半濛的眼。我不否認,Ginny Weasley在某種角度上是漂亮的,連Blase也這麼認為。
我回答:我沒有什麼好說。
她像是在隱忍某種東西般的咬著下唇,口紅因此沾染上她前排牙齒。
離開他。
她說。
我沒有回應。這是不可能的。
她叫了一聲,宣洩情緒般的轉身,跺著地板。
你拿走屬於我們的所有東西!
你真是卑鄙小人…
她吼著。
這附近沒有人靠近,也不會有人聽到。
當她氣喘吁吁的瞪著我時,我就已有了不詳的預感。她憤怒的要冒出火來,我看見她似乎打定主意要說出某件事情,逼的我不得不屈就。
Ginny Weasley泛紅的臉頰逐漸轉為蒼白。她氣急敗壞的臉孔也慢慢變成某種勝利的情緒。
你一定不知道─…Draco Malfoy…
她危險的瞇起眼睛。
Harry最後還是會跟我在一起……
她低低的發出笑聲。
我沒有對她這句話做出反應,實際上,我的心裡也沒半點感覺。
但我現在明白了,我真的輕忽她。如果把這件事和上次我和她碰面的那件事連起來─…是的,Ginny Weasley沒有說謊。她在那段時間裡對我說的每一句都是真的。
她說她懷孕了,而這是真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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沒想到幾年後,當我開車經過那些富麗堂皇的建築物時,還會想起那個陽台和Moncher的圖書館。
一個人很難真正忘掉什麼事,也很難牢牢記住某些事。
我獨自在五坪之家生活了幾天,沒和Pansy或John聯絡,他們也沒有找我。也許是知道我需要一個人思考,或冷靜。
經過Granger的提醒,我開始寫一些關於我的回憶。從大戰之後,所有我能想到的東西都一字不漏的寫在紙張上。過了五天,地上已經堆滿寫了潦草英文的紙。
我試圖找出某些事件之間的關聯,連最微小的事情都得和那些能被稱為「事件」的時間點有關聯。這樣是愚蠢的,我明白,但也是我唯一能想到的最好方法。
一個禮拜後,某個人找上門了,是Ron Weasley。
他滿臉陰沉,大風把頭髮吹的澎亂無比。我坐在椅子上,轉頭看不請自來的他。當時我並不意外,甚至心想:他終於來了。
也許是為他的妹妹,Ginny Weasley而來。
他在門口站了很久,久到連我直瞪著他的眼睛也開始發痠。當我扭回頭繼續寫我的東西時,他才勉強移動了腳步。
他的眼眶凹陷,聲音乾啞。
他說:求你。
我訝異他投降的快,驚愕於突如其來的低聲下氣。
Ron Weasley的身體在顫抖。
她還年輕…
他說。
我沒有答腔。桌上那張白紙已被我塗的亂七八糟。
那並不是我的責任。我們誰也不用負責任。我在心裡回答。他當然不會聽見,於是繼續站在離我不遠的地方。
她來了?
我問。
這次換他沒有說話。看來Ginny Weasley真的來Finland了。
陽台事件又再次衝擊我的記憶,然後還有更早之前,在Harry從人潮裡把我拉走之後。我討厭那個回憶,因為那天Ginny Weasley揭開一切。直到現在我還不能否認自己厭惡Weasley的血統,永遠也忘不了父親告訴我他們有一堆「多到養不起的小孩」。我只記得他們紅色、毛燥的頭髮,以及滿臉雀斑,卻忽略他們仍然有著和我一樣的身分,都是巫師,能揮動魔杖,下惡咒,還有戀愛。
Ginny Weasley一直愛著Harry Potter。
至少在從Hogwarts畢業前是。
她的哥哥,Ron Weasley用哀求的眼神看著我。那是我從來不曾在他身上得到的。
我問:Harry在哪裡?
他低頭,沒有回答。
我在他身上永遠得不到想要的答案。不管是學校時期關於Harry Potter的事情、大戰時食死人的情報、或者在我們離開英國前我問他「是不是Ginny Weasley去告的密」…
當然這些問題的答案,現在一點也不重要。
這不是任何人的責任。
我輕聲的說。
他的眼睛忽地燃起一點光芒。他的雙手揪住大衣,指尖泛白。
是的,我就快要屈服了。為這一年多來對自己的欺瞞屈服,為我這麼久以來的感情屈服。
在過了很久之後,我聽見自己微微上揚的聲線──…
我會考慮。
我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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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果事情這麼快就做了結束,那麼我的掙扎是白費,我的回憶會陷入泥濘中,一切都不值得。
首先我知道這一切的由來,但忽略一個最重要的部分。
──Ginny Weasley和Harry接觸時,告訴了他多少?
──她來Finland的目的是什麼?
也許孩子出生了。
也許她和Harry決定結婚。
我只能依靠最小部分的線索推斷。
她非常有可能把孩子帶來Finland,因為她在英國八有九成未婚,並且為了掩人耳目而移民。
那麼,Granger和Weasley來這裡,或許是為了這件事做準備。
所以Harry有可能早就知道?
想到這裡,我不禁開始煩躁自己的無知。
如果我選擇放棄Harry,我還是會住在這裡,所以Harry就不會待在Finland。
如果我選擇堅持,Ginny Weasley也不能回去英國,她必須獨自扶養孩子,直到她嫁給其他人。
不管怎麼樣,這個未婚媽媽永遠是最不利的那個人。
她將會一無所有。假使我真的不願意放棄。
而我不管選擇什麼,只會失掉真愛。
誰說Weasley一家人永遠是紅髮雀斑臉?
他們將來或許會有一個碧眼黑髮的小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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Ginny Weasley說:我喜歡上你,Draco Malfoy。
騰在半空中的星星旋轉著,大型地球儀以每分鐘三圈半的速率盤旋。整牆書籍在蠟燭火光中跳動光影,遠處的人映照在牆壁上變的巨大無比。
我記得那些書的味道,潮濕又帶點霉味。紙張的觸感,粗糙的纖維,羽毛筆從紙面上刷過的聲音,墨水黏滯在筆尖,非得要用手剝開才能繼續書寫。
這是第一次和Ginny Weasley獨處,當我偷偷伏在Moncher未落成的圖書館裡。月光斜斜的射入窗戶,變成自然光源,我正在翻閱一本與魔藥有關的書籍,一邊抄下重點部份。在Hogwarts時,這些書大部分都放在禁區,連現在公開在外界,也得先申請才能借閱。
所以我躲在書架後,小心翼翼解除護衛魔法,為這珍貴的書籍讚嘆不已。
起初我沒聽見腳步聲,更別說是她身上那件巫師袍磨拖地面發出的聲響。她當時離我有七八步,不,應該是五步左右的距離,而我居然一點警覺性都沒有。
那雙眼睛也許泛著光,呼吸也許不順暢。她赭紅色頭髮披散身後,靜靜站在附近不知道有多久。
我入迷的看著那些書,等到我發現Ginny Weasley的存在時,月亮早已悄悄躲在某片雲的後頭。
窗櫺切割剩餘的光亮,她的身影映在地板上。我猛然扭頭,看見她全身緊繃的站在那裡。我闔上書,眼光上下打量她。
晚安,Draco Malfoy。
她的音點落在顫抖的線上。
我悶哼一聲,把放在地上的羊皮紙捲在一起,揣入懷裡。
Ginny Weasley很明白自己要做的事。她朝著我走來,靠在離我最近的書架上。
在這一天以前,我和Harry過著自己所希望的生活,沒有人打擾,連大戰後那種緊張與悲哀感都沒有。
但她,Ginny Weasley,她不需要太多言語,就能輕易崩解我們的完美生活。
她說:我有話要與你談。
我依然沒有答腔,目光停留在她羊皮紙上。
她憂鬱的嘆氣,眼神飄到窗外。
離開Harry吧。
她看著我,眼神堅毅。
啪沙啪沙。一隻夜鶯從窗外飛了進來,停在旋轉的地球儀上。
我的感官瞬間變的敏銳。
妳知道多少?
我尖銳的問。
全部。
她輕輕的說。她的眼裡有淚光,我分不清她的情緒。
這來的太快太急,她甚至沒有留一點時間給我思考。
我說:妳憑什麼要我離開他?
Ginny Weasley盯住我,用那雙情感複雜的眼睛。我討厭這樣,被一個人從頭到尾審視。她的嘴唇在發抖,抿成薄薄的線條。
當夜鶯飛走的時候,她才被牠振翅的聲音驚醒。
她說:
我喜歡上你,Draco Malfoy。
羊皮紙捲從懷裡滑落到地板上。
Ginny Weasley移開眼睛,側身看著窗戶。她在哭,眼淚一串一串的掛在臉頰。
我沉默了很久,這並不是因為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,而是我太清楚我的答案,她也不需要任何回答。
我愛Harry Potter,而她知道一切。
妳想怎麼做?
我問。
她說:要你離開Harry。
然後呢?然後我和妳在一起?
我嘲諷的笑。
不。我已經有了Harry的孩子。
她說。
說謊。
我沒有。
妳不可能有他的孩子。
……
Ginny Weasley在啜泣。她半倒在書架上,一抽一搭著肩膀。
還有誰知道這件事?我問。
她說沒有人知道。
我告訴她,絕對不能對任何人講,包括Harry。
那你呢?
她哀怨的問。
我說,妳還想要我怎麼樣?
Ginny Weasley難看的扯動嘴角,似乎在笑。
她終究什麼也沒說,就離開Moncher圖書館。
而巨大地球儀仍舊轉動著,那些昏黃光線和紙的氣味,至今還繚繞在我的空氣周圍,沒有散去。
●
當雪包裹事實,當時間凍結不止,我的記憶繞了遠路,最後走回現實。
今天瑞典女王要來訪,全國的人都湧到赫爾辛基去。
我乘坐在擁擠的巴士上,任憑車子的震動搖晃我的身體。手指因過度用力而微微酸麻,我的手離開巴士把手,隨即有另一隻手握上去。
衣料摩擦的聲音,那些色彩斑斕的布料讓我想到那一天,Harry拉住我的手,穿越人潮,私密的巷子裡我們擁抱、親吻。
我的夢裡一直有這一幕,他的背影,他流下的汗浸濕他的黑髮,巫師袍在身後飄動,他的手指並不修長卻很細,他總是能化解我對任何事情的不安。
雪地裡我只看的見他的裸背,還有一隻越飛越高的燕子,但漸漸的他和夜鶯重疊,他振翅的模樣越來越像拖著沉重腳步的野雁。
然後我會看見Ginny Weasley,不,現在為了維持我對她的歉意和友善,我要叫她Ginny。對,她會走到陽台上,看著花園裡的Harry,或者,酌一杯紅酒,靜靜的椅在窗框看我。而我什麼也不會做,只是盯著Harry。
Ginny,懷了小孩的Ginny。
Ginny,十九歲但已生產的Ginny。
Ginny,愛上Draco Malfoy的Ginny。
那是Harry Potter的小孩,即使我不清楚事怎麼一回事。
他們瞞我多少秘密?他們彼此私藏多少事情?
我如此無助,卻沒有一個人能和我共享悲慘。身旁多少用芬蘭語交談的白種人,只要我不開口,沒有人會發現我異於他們。我失根,在暴風和大雪裡狼狽逃來這個國度。我帶著骯髒的秘密,我尋求異國的庇護,但一個不認識的女人能在這裡認出我,要我離開Harry Potter,她當然也能回英國去,掀出我和Harry的底。
假使我不離開Harry,他不會有平靜的生活;假使我轉身離去,沒有人會在乎我。
Harry,我永遠的英雄Harry。我們在Finland的生活是多麼愉快,我寧可讓你揮霍那些昂貴的錢幣,也不要你離開。
但我根本沒有弄清楚真相,到底Harry為何而病?到底他知道多少事情?
欺騙自己比探究真實容易的多。而謊言總包裹著糖衣。
我只好背棄自己的感情。
雪天裡,人潮的歡呼聲裡,揮舞的旗織裡,瑞典女王的遊行隊伍從街道一端緩緩行進。我站在人行道上,周遭的人都大聲鼓舞,耳膜都要震破。
他們的臉上寫滿興奮,每一雙眼睛看起來如此有神。我靜靜佇在路邊,看著一列騎兵踢正步行走。一,二,一,二…我的眼睛充滿水氣,水氣之中我看見一個閃著光芒的東西。是女王的頭冠,鑲滿鑽石。
閃爍的十字光亮灼燒我的眼睛,吃痛的流下淚來。
沒有燕子,沒有雪,沒有那天的大風獵獵。
一個Draco Malfoy在這裡,他能為愛做任何事情。
FIN-第一部完結