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夜煙花
其實一直都對鹿丸很有感覺,也最喜歡當他拿配角(或炮灰)。
【鹿鳴】神的夏天
他鬆開掌心,一朵花從生命線上緩緩地盛開。
木葉,火的意志存在的地方。
當夏天的陽光曬到泥土上,當孩子們拉起風箏在草地奔馳,當木葉的森林被撼動,當一群一群的野雁撲翅飛過天際,他知道,一年又去掉一半了,時間似乎以光速在飛逝,直拗地緊追著上一秒的腳步。
那些被傳承的意志,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傳承了。
只有在夏天到了的時候,他才驚覺,他這一年又是無所事事的活著。
前幾天,他養在陽台上的盆栽被一個小毛頭給打破。
鬆黑的土壤灑在破碎的瓷片上,才剛生出新芽的苗平躺著,一動也不動,被太陽曬得乾渴。
小毛頭自己爬上辦公大樓,溜進他的辦公室。
小毛頭有一顆燦爛的金髮。他仆在地板上,說,火影大人對不起,我不是故意的。
他把眼睛從文件後面露出來,笑了笑,說,小鬼,你怎麼進來的?外面的守衛呢?
眼前的孩子抓了抓頭,有些不好意思。
那個…我…我用色誘術把他們拐走了。
捏著公文的手指忽然一緊。幾秒之後,他又笑,說,別緊張,沒事,你可以走了。
小毛頭跳起來,一逕地跑到他面前,露出燦爛的微笑。
不然這樣──我每天都來幫你掃地吧!…啊,我其實是想說幫你分憂解勞的,可是,可是,我在忍者學校的成績老是吊車尾,可能幫不上甚麼忙…
坐在辦公桌後的火影,放下公文,看著小毛頭。
他甚麼也沒說,只是笑,笑容裡是有幾分連他自己都猜不透的感覺。
因為夏天到了。
他因為夏天的熱度而全身乏力,因為熾熱的太陽而逃出淹沒整個書桌的公文。
這個時候,只有冰棒和涼水是被需要的。
「鹿丸…」熟悉的聲音。「鹿丸,要吃甚麼口味的?」
他倏地睜開眼。
他在樹下睡著,夢見他。
風從很遠的地方吹過來。風是熱的。
一群孩子拿著紙風車從他身旁跑過去,向他行禮、揮手。
他其實已經很老了。
老到沒辦法承受任何溫度的刺激。
鳴人很早之前就死了。如他所願,以英雄之姿在任務中光榮死去。
藍色眼睛就在他面前暗下去,直到看不見一絲光芒為止。
他背著他的屍體,走到一個隱密的地方,把他藏起來。他想,這樣至少能讓他的屍體免於遭受波及。
鹿丸沒有哭。
井也搧他耳光,說:你怎麼能不哭!
小櫻拉住井也,卻反過來給他一拳,說:換做你死,鳴人會哭的。
那時候也是夏天。
蟬鳴震耳欲聾,幾近噪音。這個季節沒甚麼好浪漫的,只有無止盡的蒸發體液,和補充水分。
他們對於死亡的定義都太過寬容。
鳴人的屍體不見了。
他回去原本的地方尋找,卻連一個小小的碎片都找不到。
對於一場沒有屍體的葬禮,他該怎麼哭?
夏天總讓他緬懷過去。
他成為火影,是在預料之外的期待。
歪打正著讓他完成了另一個人無法實現的夢想。當他接獲這個消息時,只有一個人提出反對。
日向寧次。
他那時候忽然想起來,鳴人曾對他說過,要當上火影,並且改變日向一族的命運。
他知道寧次在喪禮上哭了。
一張反對票,其餘通過。
火影的袍子,他已經披了十年。
甚麼都還來不及開始,時間便已匆匆結束。
他養在陽台上的是梔子花。但大抵上是看不到花盛開了。
小毛頭依約前來。
金髮的,有點調皮,少了鳴人那股自已為是的傲氣,看起來卻實在許多。
他只是安安靜靜地擦拭地板、窗戶,偶爾替他泡茶。
有天,小毛頭帶了一個小盆景給他。
他說,不知道火影大人喜歡甚麼樣的,只好照我自己的喜好弄。
鹿丸把盆景接過手,放到陽台上,回頭笑,說,我就是喜歡這樣的。
有幾場午後雷陣雨猛然地傾倒。
他一個人撐傘,走到他以前最喜歡坐下來看雲的地方。
傘骨壞了,疲軟地下垂。
他的眼睛朝木葉邊境望過去。這片疆域是如此廣袤,光用眼睛看都會看怕。
雨水打在傘面,嘩啦嘩啦。
這也是一種夏天的聲音。
轉瞬間,他似乎乜到一個熟悉的人影。
有人伸手拉了他的衣角。他低頭,看見小毛頭濕漉漉的頭髮。
火影大人,我要離家出走。他扁著嘴說。
雨很快就停了。
小毛頭被帶回自己家中,一邊揉著紅腫的眼睛一邊向他道謝。
他把傘丟棄在路邊。金屬傘骨歪七扭八地撞在一起。
七月份的太陽悄悄從烏雲後方出露。
鳴人也曾經是這樣的孩子。讓人啼笑皆非卻不得不憐愛。
「你還想當火影嗎?」
他曾經這樣問過漩渦鳴人。當他們十九歲、剛成為暗部成員時。
面具遮住了他們的臉。誰都不知道誰的表情。
「…我還想啊。」聲音聽起來有些虛弱。「可是我不知道,就算成為火影,還能有甚麼作為。」
「你怎麼會這樣想啊。」
「因為,因為啊,」聲線忽然高高地揚起。「我已經有了最重要的東西,還當甚麼火影呢。」
他的心臟崩落成一個缺口。
只有夏天的風從缺口處灌進去。
燠熱的空氣來自四面八方,一層一層裹住他。
萬物生長。卻也有動物曝屍荒野。
他站在偌大的落地窗前,看著遠方的演習場。巨大的慰靈碑昂然挺立,像一棵突兀的鐵樹。
有人敲門,走進來。
他回頭。
寧次拿著一堆文件,佇立在門前。
這些是上次您說要調閱的,已經幫您整理齊全了。
他的聲音總是帶有一絲漠然。
鹿丸微笑,說,就放在桌上吧。然後他繼續透過窗戶,盯著遠方。
你為什麼要那樣笑。
寧次打開門,說。
透過玻璃反射,他看見一雙銳利冷冽的白眼。
鹿丸怔了。
他來不及回答,門早就已經關上。
夏天過去一半之後,小毛頭也從忍者學校畢業了。
他又跳又叫,揮舞著手上的護額。
看樣子我不久之後就能成為火影呢!
小毛頭站在火影辦公室外的窗台,對天大喊。
他下意識地牽動嘴角,想要露出笑容,卻又被甚麼牽制似地僵了唇。
興奮的孩子沒有停止發出笑聲。鹿丸看著他,眼神終於有些疲憊。
他說,你回去吧,時間不早了。
兩條舞動的手臂緩緩地停下,像沒旋緊發條的玩偶,逐漸停止不動。小毛頭跳下窗台,看著火影大人,笑嘻嘻地說,那個,讓我請火影吃個拉麵,好嗎?
他們相視,黑色眼睛裡倒映另一雙乾淨澄澈的眼睛。
才不過幾秒鐘,他就敗下陣來,點點頭,說,好。
「讓我請你吃拉麵,好嗎?」
鳴人雙手背在後腦勺,回頭看他。
他們都在夜晚的街道上停住腳。路燈從另一端照亮他們,拉長他們的影子。
「喲喲,有問題,幹嘛突然說要請客啊。」
「嘿嘿。」鳴人賊笑。「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啊?」
「我…」
一隻飛蛾停在忽明忽滅的燈泡上。
醬油拉麵的味道溢滿胸腔,逼出他整身的汗水。
一樂拉麵的老闆沒有換人,但是歲月已經使他撈麵的雙手微微顫抖。
小毛頭稀哩蘇嚕地吸麵,一臉滿足。
他動手挾起麵條,湯汁噴到他的袖口上。食物香氣充塞在唇齒之間,熟悉感排山倒海而來。
他的身體被熱氣蒸出了汗。
他的眼睛被薰出了汗。
夏季是如此悶熱。
只有神才能在這個夏天存活。
身為一名火影,他不能再有那麼多翹班的理由。
但現在他卻已不以工作為苦,因為那個小毛頭成為下忍,他能夠常常在辦公室裡看到他。
他讓他想起很多事情,好的或不好的。
看見他,他會開始對他所剩不多的人生抱持一點希望。
也許漩渦鳴人還活著。
也許不。
但是怎樣都好。
每年,他都會保留一天,走到最高的山崖上,靜靜為鳴人哀悼。
但是今年,他忽然抽不開身。
村內缺少戰力,有兩隊下忍將被送去執行A級任務。
他坐在辦公椅上,盯著名單發呆。
小毛頭也在名單上面。
有甚麼問題嗎。
寧次問。
鹿丸抬起頭,看進他的眼睛。
他忽然問他,寧次,你的白眼,能夠看穿這裡嗎?
他把手指向自己的心臟。
怦啪怦啪。怦啪怦啪。
小毛頭和他的隊友走進辦公室裡。
他腦袋裡亂七八糟,連自己在宣布甚麼東西都搞不清楚。
最後,他們要解散的時候,小毛頭留在原地,笑笑的。
我會把任務執行到最完美唷!
他說。
鹿丸僵住身體,虛弱地笑了。
然後他再也沒看過他。
神把小毛頭藏起來。
很抱歉,火影大人。這次執行任務的兩個小隊,全軍覆沒。
他的手指微微抽動。
熱風吹進辦公室裡,一陣一陣,帶著花香。
前來報告的上忍默默地離開。闔上門之際,他看見火影大人摀著臉,似乎是在哭泣。
那盆破碎的梔子花,居然盛開。
旁邊擺著的是小毛頭給的盆景。
「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啊?」
「我…」
鳴人笑了笑。又笑了笑。
他年輕的時候,沒打算去細想一切。
對他來說,感情是一種虛妄,畢竟任務伴隨著風險,這意味誰都有可能在毫無預警的狀態下死去。
但他仍舊沒有超脫生死。
神不願意讓他超脫。
小毛頭死了。
夏天的陽光卻依然曬著。
他走到木葉的最高處,靜靜俯瞰。
屬於鳴人的慰靈碑昂然聳立,經雨水沖刷之後淡了顏色。
那些事其實很簡單,不多不少,一條人命而已。
有個人跳出演習場,一路跳到了慰靈碑前。
他瞇眼細看,發現那是春野櫻。
她捧著一束花,碧綠的眼睛沉靜美好。
看見她,他便會想起另一個曾經屬於七班的一份子,宇智波佐助。
當佐助的胸口被鳴人刺穿的那一剎那,他不在現場。
他接獲消息的時候,整場戰爭已經快要結束了。
佐助倒在小櫻的腿上,失去生命跡象。
他氣喘吁吁地跑過去,看見鳴人垂著手,站在一個遠離兩個人的地方。
鳴人的右手還淌著血。
「我做錯了嗎?」
藍色的眼睛因為恐懼而圓睜。
他無法回答。
之後,他們就像互不熟識一樣,分道揚鑣。
直到鳴人葬禮那一天,小櫻蹲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,嚶嚶哭泣。
他走過去,想要安撫她。
「…我,我一直沒告訴鳴人…」小櫻抬起頭,整個臉龐溼漉漉的。「其實我不恨他,我恨的是自己的小心眼…」
「…當…當佐助臨死的時候…我,我推開了原本抱著他的鳴人…我,我…我聽見佐助一直小聲地喊著鳴人的名字…然後我……」
他沒聽進去。
…我之所以後來和他避不見面,只是怕回想起我當年的醜態而已。
小櫻輕聲地說。
整座森林被風吹得晃動。
像是有什麼東西在半空中炸開一樣。
小櫻離開了慰靈碑。
他的人生至此,不過是在參加一場又一場的葬禮。
火的意志到底傳承了沒有?
他不知道。
即使身為火影,他仍然有很多弄不懂的東西。無怪乎大蛇丸會因此走火入魔。人類真的是很脆弱的生物。
太容易毀壞,禁不起摧殘。
當生命終結的時候,有很多東西也一併被終結。
卻也有新生命再次誕生。
微不足道的生命從土壤中掙扎竄出,如同那盆梔子花。
想要活下去的靈魂,卻在神的手上悄悄熄滅。
大地依舊熾熱。
因為這是神的夏天。
但他的夏天,神往往不曾存在。
-Fin-
【鹿鳴】神的夏天
他鬆開掌心,一朵花從生命線上緩緩地盛開。
木葉,火的意志存在的地方。
當夏天的陽光曬到泥土上,當孩子們拉起風箏在草地奔馳,當木葉的森林被撼動,當一群一群的野雁撲翅飛過天際,他知道,一年又去掉一半了,時間似乎以光速在飛逝,直拗地緊追著上一秒的腳步。
那些被傳承的意志,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傳承了。
只有在夏天到了的時候,他才驚覺,他這一年又是無所事事的活著。
前幾天,他養在陽台上的盆栽被一個小毛頭給打破。
鬆黑的土壤灑在破碎的瓷片上,才剛生出新芽的苗平躺著,一動也不動,被太陽曬得乾渴。
小毛頭自己爬上辦公大樓,溜進他的辦公室。
小毛頭有一顆燦爛的金髮。他仆在地板上,說,火影大人對不起,我不是故意的。
他把眼睛從文件後面露出來,笑了笑,說,小鬼,你怎麼進來的?外面的守衛呢?
眼前的孩子抓了抓頭,有些不好意思。
那個…我…我用色誘術把他們拐走了。
捏著公文的手指忽然一緊。幾秒之後,他又笑,說,別緊張,沒事,你可以走了。
小毛頭跳起來,一逕地跑到他面前,露出燦爛的微笑。
不然這樣──我每天都來幫你掃地吧!…啊,我其實是想說幫你分憂解勞的,可是,可是,我在忍者學校的成績老是吊車尾,可能幫不上甚麼忙…
坐在辦公桌後的火影,放下公文,看著小毛頭。
他甚麼也沒說,只是笑,笑容裡是有幾分連他自己都猜不透的感覺。
因為夏天到了。
他因為夏天的熱度而全身乏力,因為熾熱的太陽而逃出淹沒整個書桌的公文。
這個時候,只有冰棒和涼水是被需要的。
「鹿丸…」熟悉的聲音。「鹿丸,要吃甚麼口味的?」
他倏地睜開眼。
他在樹下睡著,夢見他。
風從很遠的地方吹過來。風是熱的。
一群孩子拿著紙風車從他身旁跑過去,向他行禮、揮手。
他其實已經很老了。
老到沒辦法承受任何溫度的刺激。
鳴人很早之前就死了。如他所願,以英雄之姿在任務中光榮死去。
藍色眼睛就在他面前暗下去,直到看不見一絲光芒為止。
他背著他的屍體,走到一個隱密的地方,把他藏起來。他想,這樣至少能讓他的屍體免於遭受波及。
鹿丸沒有哭。
井也搧他耳光,說:你怎麼能不哭!
小櫻拉住井也,卻反過來給他一拳,說:換做你死,鳴人會哭的。
那時候也是夏天。
蟬鳴震耳欲聾,幾近噪音。這個季節沒甚麼好浪漫的,只有無止盡的蒸發體液,和補充水分。
他們對於死亡的定義都太過寬容。
鳴人的屍體不見了。
他回去原本的地方尋找,卻連一個小小的碎片都找不到。
對於一場沒有屍體的葬禮,他該怎麼哭?
夏天總讓他緬懷過去。
他成為火影,是在預料之外的期待。
歪打正著讓他完成了另一個人無法實現的夢想。當他接獲這個消息時,只有一個人提出反對。
日向寧次。
他那時候忽然想起來,鳴人曾對他說過,要當上火影,並且改變日向一族的命運。
他知道寧次在喪禮上哭了。
一張反對票,其餘通過。
火影的袍子,他已經披了十年。
甚麼都還來不及開始,時間便已匆匆結束。
他養在陽台上的是梔子花。但大抵上是看不到花盛開了。
小毛頭依約前來。
金髮的,有點調皮,少了鳴人那股自已為是的傲氣,看起來卻實在許多。
他只是安安靜靜地擦拭地板、窗戶,偶爾替他泡茶。
有天,小毛頭帶了一個小盆景給他。
他說,不知道火影大人喜歡甚麼樣的,只好照我自己的喜好弄。
鹿丸把盆景接過手,放到陽台上,回頭笑,說,我就是喜歡這樣的。
有幾場午後雷陣雨猛然地傾倒。
他一個人撐傘,走到他以前最喜歡坐下來看雲的地方。
傘骨壞了,疲軟地下垂。
他的眼睛朝木葉邊境望過去。這片疆域是如此廣袤,光用眼睛看都會看怕。
雨水打在傘面,嘩啦嘩啦。
這也是一種夏天的聲音。
轉瞬間,他似乎乜到一個熟悉的人影。
有人伸手拉了他的衣角。他低頭,看見小毛頭濕漉漉的頭髮。
火影大人,我要離家出走。他扁著嘴說。
雨很快就停了。
小毛頭被帶回自己家中,一邊揉著紅腫的眼睛一邊向他道謝。
他把傘丟棄在路邊。金屬傘骨歪七扭八地撞在一起。
七月份的太陽悄悄從烏雲後方出露。
鳴人也曾經是這樣的孩子。讓人啼笑皆非卻不得不憐愛。
「你還想當火影嗎?」
他曾經這樣問過漩渦鳴人。當他們十九歲、剛成為暗部成員時。
面具遮住了他們的臉。誰都不知道誰的表情。
「…我還想啊。」聲音聽起來有些虛弱。「可是我不知道,就算成為火影,還能有甚麼作為。」
「你怎麼會這樣想啊。」
「因為,因為啊,」聲線忽然高高地揚起。「我已經有了最重要的東西,還當甚麼火影呢。」
他的心臟崩落成一個缺口。
只有夏天的風從缺口處灌進去。
燠熱的空氣來自四面八方,一層一層裹住他。
萬物生長。卻也有動物曝屍荒野。
他站在偌大的落地窗前,看著遠方的演習場。巨大的慰靈碑昂然挺立,像一棵突兀的鐵樹。
有人敲門,走進來。
他回頭。
寧次拿著一堆文件,佇立在門前。
這些是上次您說要調閱的,已經幫您整理齊全了。
他的聲音總是帶有一絲漠然。
鹿丸微笑,說,就放在桌上吧。然後他繼續透過窗戶,盯著遠方。
你為什麼要那樣笑。
寧次打開門,說。
透過玻璃反射,他看見一雙銳利冷冽的白眼。
鹿丸怔了。
他來不及回答,門早就已經關上。
夏天過去一半之後,小毛頭也從忍者學校畢業了。
他又跳又叫,揮舞著手上的護額。
看樣子我不久之後就能成為火影呢!
小毛頭站在火影辦公室外的窗台,對天大喊。
他下意識地牽動嘴角,想要露出笑容,卻又被甚麼牽制似地僵了唇。
興奮的孩子沒有停止發出笑聲。鹿丸看著他,眼神終於有些疲憊。
他說,你回去吧,時間不早了。
兩條舞動的手臂緩緩地停下,像沒旋緊發條的玩偶,逐漸停止不動。小毛頭跳下窗台,看著火影大人,笑嘻嘻地說,那個,讓我請火影吃個拉麵,好嗎?
他們相視,黑色眼睛裡倒映另一雙乾淨澄澈的眼睛。
才不過幾秒鐘,他就敗下陣來,點點頭,說,好。
「讓我請你吃拉麵,好嗎?」
鳴人雙手背在後腦勺,回頭看他。
他們都在夜晚的街道上停住腳。路燈從另一端照亮他們,拉長他們的影子。
「喲喲,有問題,幹嘛突然說要請客啊。」
「嘿嘿。」鳴人賊笑。「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啊?」
「我…」
一隻飛蛾停在忽明忽滅的燈泡上。
醬油拉麵的味道溢滿胸腔,逼出他整身的汗水。
一樂拉麵的老闆沒有換人,但是歲月已經使他撈麵的雙手微微顫抖。
小毛頭稀哩蘇嚕地吸麵,一臉滿足。
他動手挾起麵條,湯汁噴到他的袖口上。食物香氣充塞在唇齒之間,熟悉感排山倒海而來。
他的身體被熱氣蒸出了汗。
他的眼睛被薰出了汗。
夏季是如此悶熱。
只有神才能在這個夏天存活。
身為一名火影,他不能再有那麼多翹班的理由。
但現在他卻已不以工作為苦,因為那個小毛頭成為下忍,他能夠常常在辦公室裡看到他。
他讓他想起很多事情,好的或不好的。
看見他,他會開始對他所剩不多的人生抱持一點希望。
也許漩渦鳴人還活著。
也許不。
但是怎樣都好。
每年,他都會保留一天,走到最高的山崖上,靜靜為鳴人哀悼。
但是今年,他忽然抽不開身。
村內缺少戰力,有兩隊下忍將被送去執行A級任務。
他坐在辦公椅上,盯著名單發呆。
小毛頭也在名單上面。
有甚麼問題嗎。
寧次問。
鹿丸抬起頭,看進他的眼睛。
他忽然問他,寧次,你的白眼,能夠看穿這裡嗎?
他把手指向自己的心臟。
怦啪怦啪。怦啪怦啪。
小毛頭和他的隊友走進辦公室裡。
他腦袋裡亂七八糟,連自己在宣布甚麼東西都搞不清楚。
最後,他們要解散的時候,小毛頭留在原地,笑笑的。
我會把任務執行到最完美唷!
他說。
鹿丸僵住身體,虛弱地笑了。
然後他再也沒看過他。
神把小毛頭藏起來。
很抱歉,火影大人。這次執行任務的兩個小隊,全軍覆沒。
他的手指微微抽動。
熱風吹進辦公室裡,一陣一陣,帶著花香。
前來報告的上忍默默地離開。闔上門之際,他看見火影大人摀著臉,似乎是在哭泣。
那盆破碎的梔子花,居然盛開。
旁邊擺著的是小毛頭給的盆景。
「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啊?」
「我…」
鳴人笑了笑。又笑了笑。
他年輕的時候,沒打算去細想一切。
對他來說,感情是一種虛妄,畢竟任務伴隨著風險,這意味誰都有可能在毫無預警的狀態下死去。
但他仍舊沒有超脫生死。
神不願意讓他超脫。
小毛頭死了。
夏天的陽光卻依然曬著。
他走到木葉的最高處,靜靜俯瞰。
屬於鳴人的慰靈碑昂然聳立,經雨水沖刷之後淡了顏色。
那些事其實很簡單,不多不少,一條人命而已。
有個人跳出演習場,一路跳到了慰靈碑前。
他瞇眼細看,發現那是春野櫻。
她捧著一束花,碧綠的眼睛沉靜美好。
看見她,他便會想起另一個曾經屬於七班的一份子,宇智波佐助。
當佐助的胸口被鳴人刺穿的那一剎那,他不在現場。
他接獲消息的時候,整場戰爭已經快要結束了。
佐助倒在小櫻的腿上,失去生命跡象。
他氣喘吁吁地跑過去,看見鳴人垂著手,站在一個遠離兩個人的地方。
鳴人的右手還淌著血。
「我做錯了嗎?」
藍色的眼睛因為恐懼而圓睜。
他無法回答。
之後,他們就像互不熟識一樣,分道揚鑣。
直到鳴人葬禮那一天,小櫻蹲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,嚶嚶哭泣。
他走過去,想要安撫她。
「…我,我一直沒告訴鳴人…」小櫻抬起頭,整個臉龐溼漉漉的。「其實我不恨他,我恨的是自己的小心眼…」
「…當…當佐助臨死的時候…我,我推開了原本抱著他的鳴人…我,我…我聽見佐助一直小聲地喊著鳴人的名字…然後我……」
他沒聽進去。
…我之所以後來和他避不見面,只是怕回想起我當年的醜態而已。
小櫻輕聲地說。
整座森林被風吹得晃動。
像是有什麼東西在半空中炸開一樣。
小櫻離開了慰靈碑。
他的人生至此,不過是在參加一場又一場的葬禮。
火的意志到底傳承了沒有?
他不知道。
即使身為火影,他仍然有很多弄不懂的東西。無怪乎大蛇丸會因此走火入魔。人類真的是很脆弱的生物。
太容易毀壞,禁不起摧殘。
當生命終結的時候,有很多東西也一併被終結。
卻也有新生命再次誕生。
微不足道的生命從土壤中掙扎竄出,如同那盆梔子花。
想要活下去的靈魂,卻在神的手上悄悄熄滅。
大地依舊熾熱。
因為這是神的夏天。
但他的夏天,神往往不曾存在。
-Fin-